第五十八章
弘曕的出生,猶如一塊重石擲向了平靜的後宮。宮中許久都沒有新生命的誕生,一時間,大家都把眼球放在了這個一出生便失去額娘的孩子身上。熹妃幾次前往養心殿,本著不願皇室血統居於別院的名號,以一副賢良淑德的樣子,苦苦哀求著胤禛把失去母親的弘曕接回宮,甚至願意躬親撫養。
後宮裡,眾多妃嬪為謙嬪命薄剛誕下龍嗣便西去不值,也對熹妃關心大統寬容包涵的行為而稱讚。既是一個顯示自己賢良淑德的機會,又是一個籠絡後宮的手法!聽完蘭心跟我敘述完後宮的種種事件後,我在內心裡暗自讚歎著熹妃的手段。
“娘娘~~”一旁佇立的紫月訕訕的說著:“過幾日便是七阿哥的滿月,後宮的妃嬪們都送了賀禮,娘娘如果不送,恐怕……”
恐怕什麼?恐怕又會引起後宮非議,恐怕又會讓人覺得我心裡容不下其他妃子和孩子吧。
“是啊,據說,熹妃娘娘特地請人為七阿哥鑄了長命鎖呢~”蘭心言語之中,提醒著我。明白蘭心和紫月的意思,可是,我卻搖了搖頭。
熹妃一直牽涉在謙嬪的事件之中,胤禛的態度,她也是明白的,可是為何還要這般為難胤禛?是為了後宮的地位?還是為了弘曆的未來?難道幾十年的夫妻情意,都比不過這些名利嗎?後宮的女子,多少人是為了真正的愛情?又有多少人是為了利益?經歷了這麼多,我開始看不清,弄不明白這些女子。微微歎了口氣,這風頭,熹妃若愛出,便由她去好了。
傍晚吃飯的時候,胤禛總是板著臉,眉頭緊鎖。正當我要開口問些什麼的時候,弘軒卻說話了:“阿瑪為何如此?”胤禛抬頭愕然的看了看弘軒,拼命擠出了一絲絲笑,搖了搖頭。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揣測是否是孩子在,不方便言論?我沉默了下去,把剛剛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是否是吳茂育《求志編》案影響了阿瑪?”弘軒放下了筷子,張嘴問道。
胤禛看了我一眼,幽幽的說著:“朝堂之上,煩心事很多,不過,這也不失為一件。”
“究竟是什麼事?”我的眼神不斷地在胤禛和弘軒之間掃視著。
“吳茂育,浙江淳安人,任宛平縣縣丞,著有《求志編》。其族兄、淳安縣生員吳雰向所屬嚴州府告發,指其《求志編》‘語多狂悖’”弘軒似把奏摺上的話背了下來。
“《求志編》中,語言感慨,詞氣不平,肆口妄談,毫無忌憚,而且,用言語質疑著阿瑪的功績。”弘軒歎了口氣。
“軒兒,你覺得阿瑪功績如何呢?”胤禛的眉頭微微舒展,然後饒有興趣的問著。
“阿瑪每日宵衣旰食,夙夜憂勤,軒兒都心疼。”弘軒的眼裡微微泛著淚光:“阿瑪曾經告訴過軒兒,今日事今日畢,阿瑪便是軒兒的榜樣。”胤禛聽到這一番話情動不已。
“阿瑪的確是哥哥的榜樣,好幾次都看到哥哥一旁點根微弱的蠟燭,在被窩裡偷著看奏摺。”雲起也插了句嘴。
弘軒自從接觸政事,便是抱著極大的熱情,每日都把從養心殿帶回的奏摺仔細閱讀數遍,我常常在深夜,看到弘軒依舊伏案集筆,便忍不住熄了書房的燈,命令他回去睡覺。沒想到,他竟然裝作聽話,卻在被窩裡苦讀……
“軒兒,阿瑪聽到你這麼說,真的很高興。你們能理解,我還需難過什麼?”胤禛釋然一笑,仿佛放下了千斤重的包袱。
“不,阿瑪,不能讓別人一直誤會你。”弘軒斬釘截鐵的說著。我卻微微歎了口氣。
自胤禛繼位,十幾年來,這樣的非議,這樣的質疑,這樣的不解,難道還少嗎?恐怕胤禛雖然心痛,但早已習慣了吧。弘軒畢竟還小,知道的事情也不多。 胤禛有些哀怨的看著一切,然後沒有任何回答。
“阿瑪,軒兒覺得應該編輯《朱批諭旨》。”弘軒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才開口。我便沒有打斷,也許,他真的有什麼方法,如此一來,胤禛長久的心結,也便能釋懷了吧~
“《朱批諭旨》?”胤禛疑惑的看著弘軒。
“恩,就是把阿瑪對於奏摺的批語編輯好,刊刻成書,頒發給臣下。”
“不可。”胤禛馬上否決了:“密折只給朕一人閱讀,而朱批亦只讓原奏人知曉。如何能刊刻成書?”弘軒微微一笑,我想,他估計早就料到了胤禛的話吧。
“可是,並不是每份奏摺,都是密折啊!《朱批諭旨》可以收錄平日的奏摺,也不用多。只是為了使臣民都能瞭解朱批之精神,以正人心風俗!”弘軒言之鑿鑿,胤禛深思。
“的確是一個好辦法,如此一來,也能讓外人知曉你的辛苦。”我也幫著弘軒勸著胤禛,心中暗自認定這個辦法的確可行:“臣民明白了你的勤政,自然能仰報皇恩!”
“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胤禛雖然如此答覆,可是卻看得出,他的心情愉悅了不少,就連飯量也增加了。
這一父一子,讓我著實感動,一個努力扛起所有的壓力,只想在家人面前,表現出開心的一面,哪怕自己的內心苦不堪言;一個即使在深夜,也能奮筆疾書,只想為自己敬愛的阿瑪,分擔一些,哪怕努力做的一切僅僅是微不足道。這頓飯,吃的異常溫馨。
蘭心收拾了碗筷,紫月把弘軒和雲起帶了下去。胤禛坐在書桌旁,撇開成桌的奏摺不去批閱,靜默的坐著。緩步走了過去,遞上一杯茶。
“怎麼?還在想什麼?其實,好多事,都可以看淡的。”不願意讓胤禛糾結於這些虛名,我安慰他。
“我在感動。”胤禛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然後順手把我拉入了懷中。
“感動?”我疑惑著。
“剛剛軒兒的話,真的很讓我感動。哪怕世人都誤會我,他懂我,也是好的。”
胤禛頗有感觸,可是,在我聽來,這樣的話,卻如此心酸。哪怕世人都誤會?為什麼,歷朝歷代,那麼多昏庸無知的君王,被誤會的,卻是胤禛這樣的明君?胤禛,此生的誤解,此生的孤單,怕是永遠都無法彌補了吧。
不想讓話題變得沉重,我握住胤禛的手:“是啊,當然該感動。有一個小小的人,如此崇拜著阿瑪,卻忽略了把他帶到人世的額娘。”我佯裝生氣,別過頭去。
換來了胤禛的哈哈大笑:“這就吃醋了??再說,他的存在,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吧~~”
我轉過頭,對著胤禛,一連串的“哼哼哼哼哼哼……”
胤禛情動的吻上來,不清楚的說著:“若曦,我們要是再有孩子,就好了。”
這句話,沒有剛剛的興奮,沒有剛剛的打趣,仿佛來自於內心的深處。我一愣,沒有回應胤禛,反而直挺挺的坐直了。 胤禛突如其來的話,是為何呢?難道是弘曕的事,讓胤禛有了什麼感觸?
“你說什麼?”我嚴肅的問著。
“我想,讓你給我生,好多好多孩子。”胤禛這次毫不含糊的說著。
“為什麼?”聽見我的問話,許是看我神情有些嚴肅,胤禛一字一句的認真說著:“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想如平常的阿瑪一般,想有兒女繞膝的感覺。”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讓眼前的胤禛越發不真實。胤禛的子嗣一直不旺,如今,只有四個阿哥,除去遠嫁的一個格格,便只剩下雲起一個女兒在身邊。而且,就這樣,還有一個如此堵心,而不得不送到十七爺府中的弘曕。剩下的幾個孩子中,除了弘軒和雲起,大都對胤禛都是敬大於愛的吧。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下場,更不知道弘軒和雲起的結局,如果,再來一個孩子,又會如何?我給能的他們的,是一個怎樣的人生?在為數不多的歲月裡,我和胤禛能留給孩子的,究竟有多少?
“你看,我們的軒兒那麼聰明,也知道為我分憂。如果我們有很多孩子,如果每一個孩子都如此,我就可以不用那麼操勞,那樣每天就能跟你逍遙度日了。”
“逍遙度日?你肯嗎?”我打趣著。
他胸中的江山,能讓他逍遙度日麼??自他登基以來,事情便一件接著一件發生了,一日一日,從未見他真正的舒心過,反而像一個陀螺般,越轉越快。即使如今,異黨清除,朝堂一切都在控制內,變革也步入正軌,胤禛依舊夜以繼日,唯恐有不當。庫銀一點一點的增加,朝堂一步一步的穩定,大清一日一日的繁榮,而他的精神,卻一天一天的不濟。
我撫平胤禛緊皺的眉,平常人的生活,對你來說,都是奢侈,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閑下來,享受享受生活呢?抬頭,仰面,不願讓淚水流下來。
“若曦,我是認真的,如今,真的是很累很累。”
胤禛的話語裡,飽含無奈。原來,你也有累的一天啊!你是到極限了嗎?不然,你又怎會叫苦?否則,你又怎會喊累?
“累了,就適時的歇一歇吧。”
我安慰著胤禛。他卻只是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他的字典裡,根本沒有休息的日子,也知道自己的話,會被他當耳旁風一般,歎了口氣,只能用盡全力,讓他少操一份心。
“其實,我好多次,都夢見,你我飲茶對視,然後談天論地……”胤禛看著我,眼裡滿是笑意。
“會實現的,一定會實現的……”我篤信著,前一句,是回答胤禛,而後一句,是告訴我自己的。
一定會實現的……一定?真的?會實現嗎?胤禛的話,好似把我的內心一點點撕裂,湧起一股心酸和難過,好傷心,好悲痛。不猜結局,無畏結局,一定會實現的,因為有愛。肯定會實現的,只要有愛。
讓胤禛躺在椅子上,幫他輕揉著太陽穴。
“舒服嗎?”
“恩”
“這個是太陽穴,你要是累了,揉揉它會舒服些”我囑咐著。
“你對穴位也有研究?”
“我可是博覽群書的女博士~~”
我跟他開著玩笑,看見他嘴角向上彎。以前,看胤禛批閱奏摺時,總是錘頭,最後才明白他是因為頭痛,於是便尋了這個法子。
“弘曕快要滿月了,你可知道?”我問著胤禛。
“還有幾日?”胤禛閉上眼,不為所動的問著我。
“三四天吧。”我內心盤算了一下,然後說了出來:“你有什麼準備嗎?”
“沒有。”胤禛誠實的回答著我:“不過,我倒是打算,等到一滿月,就把他過繼給十七弟的聖旨下了。”
“這麼快?”我微微有些驚訝。
“怎麼?”胤禛側了側頭,問著我。
“我以為會把弘曕養在園裡,沒想到這麼快就過繼給十七爺。”
“園子裡,沒有他的容身之處。”胤禛淡然的說,無法想像,堂堂的大清皇子,竟然沒有一己之地。
“你這麼一說,倒提醒我了,不如滿月之事,就交給十七弟操辦吧。省了我的心,也滅了那些人的念頭。”
胤禛歎口氣。滅了那些人的念頭?是她們嗎?我揣測著胤禛的話。如果真的這樣安排,那便是極好了。
“對了,若曦,”胤禛睜開眼睛,神秘了笑了笑。
“哦?什麼?”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睜大眼睛,看著他。
“有一個好消息,你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你猜猜。”我撲哧笑出了聲,既然說了意想不到,我又哪能猜得出來。
“不知道,我要是猜出來了,皇上的面子豈不是掛不住了?”我對胤禛撒著嬌。
“猜不出來,也有理由,真是巧舌如簧!”胤禛拍了拍我的額頭。“我把文泰召回京了。”
文泰?!這個名字如雷一般的擊打著我的大腦。聽姐姐說過,我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馬爾泰文泰,難道是……?
“不高興嗎?”胤禛看我如此反應,有些不解的問著。
“沒有”我開始支支吾吾:“你……怎麼突然把他召回京了?”
依稀記得,十三爺曾經提過,阿瑪和弟弟被免軍職,而被調配到一個清水衙門做了閒職。難道是,他犯了錯?想到這裡,我不經心慌。
“他做錯什麼了嗎?”我連忙問。
胤禛搖了搖頭:“不是,我想重用他。”
胤禛淡淡的說出口,仿若無事,對於我來說,卻比文泰犯錯更加嚴重。為何突然想要重用他?不僅如此,還是召回京重用?
“不行”我堅定的說著,不願自己的弟弟和阿瑪牽扯進官場,更不願意讓前朝落下口實,說我企圖干政。
“為何?”
“我……”我想了很久,才蹦出來這句話:“阿瑪年事已高,姐姐和我都無法盡孝心,唯有弟弟在一旁照料,如果他回京了,那阿瑪……”
胤禛一直宣導以孝治天下,我企圖用孝當理由回絕胤禛。
“我是本願接你阿瑪一起回京的,可是,你阿瑪說,你額娘和姐姐都葬在了西北,他是斷不願離開她們的。”胤禛的語氣有些沉重。我不經潸然淚下。額娘,姐姐……
“好曦兒,不哭了~~”
胤禛耐心的哄著我。我的眼淚,卻更加抑制不住了。為失去的親人,為文泰即將到來的命運,更為了現代的父母哥嫂。
“我已密旨讓李衛將你阿瑪一切安排妥當。你放心。”胤禛允諾我,就算是那樣,又如何?遠離了愛人和子女,他的日子,又會在如何的孤寂,如何的擔憂中度過。為了愛情,在現代,我不是一個孝順的女兒,如今到了古代,亦不是。
“文泰來了,是好事,你們可以團圓,我也稍稍心安”胤禛扶著我的背,安慰著我。讓你心安?為何?你究竟又有何打算?
“文泰入京作何?”我問著胤禛,想探尋真相。
“暫且封他八旗副都統吧”胤禛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
這個官職卻把我嚇了一大跳。雖然不算是顯赫,也不算打眼,可是卻是正二品武官,雖然屈居於都統,可是卻有著頗大的軍權。
“可是,文泰一直都是無權的武官,如今……不怕前朝非議麼?”我擔憂的問,想替文泰爭取一次。
“所以是副都統,掩人耳目。朝政上的事,你就別擔心了,我自有安排。”胤禛拍擊著我的手:“放心,放心,一切都會安排好的。”
我卻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他安慰我,還是自言自語。八旗副都統?掩人耳目?安排?這個在京城享有軍權的職位,讓我想到了彼時的隆科多,胤禛繼位時,隆科多對京城的統管,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如今,如此安排文泰,會不會如出一轍?與皇位有關嗎?跟弘軒有關嗎?……
我的內心,已經不忍繼續想下去。如今最需要擔心的,還是文泰。不停的思索著,文泰一直都在阿瑪的庇護下,而且一直都是閒散的文職,如今,京城險惡,人員混雜,形勢多變,畢竟不同於偏遠地方,他到底能不能適應?我究竟如何,才能保全文泰呢?
擔心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弘曕過繼給十七爺果親王允禮的聖旨,便通傳全朝,一石激起千層浪,因為果親王一直無子嗣,前朝議論紛紛,利益糾葛之間,群臣揣摩著胤禛的心思,思忖著,弘曕會不會成為下一代的果親王;後宮,更是蜚短流長,暗潮洶湧之間,妃嬪們都琢磨著胤禛的喜怒,更甚者,傳出了弘曕不是胤禛親生這般逆語。
皇室中,把阿哥過繼,本就極其少見,況且胤禛子嗣不旺,得一阿哥,沒有大赦天下,沒有群臣恭賀,反而低調的過繼出去,也難怪眾人忐忑。
我內心也在糾結著,不知胤禛這樣安排,到底有沒有想讓弘曕繼承果親王封號的意思。不管如何,唯一可以預知的便是,這個孩子的命運必定多舛。
三天后,各種流言蜚語伴著弘曕的滿月宴席在果親王府拉開序幕。那日,胤禛根本沒有任何表示,熹妃等人,好似終於看清了局勢,所謂精心準備的禮物,也都沒有送去。我心中暗自笑道,滿口祖制,滿腹寬容的她們,如何又停下了自己的諫言,甚至連裝樣子都不肯了?
在熹妃一連處決了幾個亂嚼舌根的宮女太監後,後宮裡的流言蜚語,戛然而止。我不得不佩服這個整日滿臉笑容,顧前顧後的女子,也有果敢行事和陰暗的一面。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弘曕的事情,慢慢變成了曾經,人們也早已安靜的忘記了李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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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歷史中的弘曕
愛新覺‧羅弘曕是雍正的第六子,序齒排行為第十子,是乾隆最小的弟弟。母為貴人劉氏,後晉謙妃。雍正帝死時,弘曕三歲。乾隆三年,六歲的弘曕過繼給康熙帝第十七子果親王允禮為後。弘曕比其四阿哥弘曆小二十二歲。弘曕善詩詞,雅好藏書。他對屬下管教很嚴,經常晨起披衣巡視,遇不法者立杖之,故無敢為非者。節儉善居積。
因圓明園九州清晏失火,弘曕後到,與諸皇子談笑露齒,乾隆帝不高興,定其罪,降為貝勒,免除一切差使,就是免去一切職務。從此以後,家居閉門,心裡抑鬱,兩年後病重。乾隆帝到王府看望,弘曕在臥榻間叩頭自責。乾隆帝握著他的手,沉痛地說:以你年少,所以只是稍加懲戒,哪能慚愧至此呢!恢復郡王,不久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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