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深夜,等我回到西暖閣的時候,已經昏昏沉沉,沒有等胤禛,便匆匆睡下。夢裡,也依舊交織著皇后枯瘦如柴的容顏和從她口中得知的有關胤禛的一切。

第二日一早,我便起了床,特地在小廚房準備了一些滋補的膳食,匆匆前往坤甯宮。坤甯宮的大門敞開著,卻空無一人,昨夜的冷清依舊沒有因為陽光的存在而有所改變。到了皇后的臥房,卻看到了胤禛的背影,我駐足的停在門外,本想將膳食放在門邊,等到有人發現,自然會端進去。可是,內心還是好奇他們之間的談話,於是停留了一會。從斑駁的窗影裡,可以看到胤禛濃重的黑眼圈,滿臉的疲憊,想必昨夜一心想處理政事的他,又是徹夜未眠吧。心裡的心疼,漸漸燃起。剛剛處理完政事的他,又趕過來看皇后。他羸弱而又堅強的身上,到底肩負了多少的責任和義務。

“皇上不必這麼辛苦,每日都來看臣妾。”皇后說話,越發的氣不足。

“朕生病時,都沒有嫌棄你天天照顧,如今,你病了,倒開始嫌棄我了?”

“沒有”皇后的臉上閃出了一絲慌張,許是擔心胤禛錯解了她的意思吧。

“來,喝藥吧。”

胤禛將躺在床上的皇后扶起,然後用心的喂著藥。這一次,這樣的畫面,我沒有當初的醋意,而是深深的感動,感動於自己愛著的,是如此重感情的男子。

外面突然開始下起了小雨,絲絲滑滑的落在了臉上,微微有些涼。我不想打擾屬於他們的,為數不多的時間,也不願意讓胤禛擔心我。於是,端著自己準備的膳食,準備回西暖閣。正當我轉身的瞬間,卻聽到了瓷器碎落的聲音。我連忙到窗前,卻看到了,皇后奄奄一息的一幕。只見皇后身子,斜躺在床榻上,而胤禛顧不上碎落在地的湯藥,驚慌失措的握住了皇后的手。

“皇上……”周圍的一切都顯得萬籟俱寂,只聽到皇后殘喘的聲音:“我的…四爺…娶我…你後…後悔嗎?”

我聽清皇后的話後,往後不穩的退了一步,萬萬沒想到,皇后臨去之前,惦念的是這個。胤禛有些驚訝,是啊,他也是猜不透這個在沉默中為他耗盡青春、奉獻一生的女子臨去前最在乎的事。胤禛一時無法回答,我不知道胤禛此時內心的起伏,也許,他萬萬沒想到,一向尊卑有序的皇后,在臨去時,會忽然逾越尊卑,膽敢這樣問一句;也許,他的內心,也是充滿著無奈和自責,因為短短一個問句,卻飽含了皇后的深情,和長久以來患得患失的恐懼。

我忽然,也期待著聽到胤禛的回答。我想明白,胤禛會用怎樣的語言,去安慰這個為愛寂寞了一聲的結髮之妻。

“娶你,我不後悔。”

短短的六個字,從胤禛的嘴裡說了出來。我也淡淡的鬆了口氣,對於皇后來說,這是個多麼驚喜的答案。

無悔,便好。

皇后的臉上出現了燦然一笑,像極了待字閨中卻看到情郎款款走來的女子。

“胤禛……我一直堅信……那日做新娘的我……是最美的我。”

一滴眼淚從皇后娘娘的臉龐掠過,輕輕的落在了青石板上,這個,在自己最美好的年齡,嫁給了胤禛的女子,這個,給了胤禛最暖陪伴的女子,悄然閉上了眼。

胤禛將皇后緊緊的抱住,將她蒼白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臉頰上,默默痛哭。面對自己少年便相伴卻不能一起白頭的女子,面對恩重情深的女子,他又有多少內疚和痛苦……

我閉上眼,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窗外,坤甯宮的花,無聲的凋謝,灑落一地……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愛情,長達一生,也經歷了一切,卻換的一個無果的結局。

不知道,十三爺和皇后,兩個陪伴了胤禛幾十載的人,先後去世,對胤禛會是有如何的打擊。

沉默中的胤禛慢慢起身,在門外發現跪在地上的我時,無限的驚訝過後,便是滿眸的歉意。

“若曦,我……”

他的聲音顫抖著。我知道他要解釋什麼,可是,都已經不重要了。皇后逝去,帶走了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也帶走幾十年的回憶。我看了一眼皇后的遺體,搖了搖頭,胤禛的臉上快速的流過一行淚,我明白,這些飽含感情的淚水,在胤禛的眼裡壓抑了許久。

“她是幸福的,因為她在了你的懷裡,一點一點熄滅生命之火。你讓她解開了自己心裡的心結。”胤禛快步上前,給了我一個有力的擁抱。“若曦,謝謝。”

我們之間,如果要分清楚,那我又該向你說多少句謝謝呢?胤禛,那些我知道,我不知道,你的付出,如今,我也是時候明白了。

我踮起腳尖,吻了吻胤禛的側臉,輕輕的說了句:“我先回去了。”

我明白,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其中也包括了皇后的棺槨進入清西陵,等待著與胤禛合葬,這樣我無法接受的事實。生前,相濡以沫,死後,同穴同歸,這是我,萬年也求不到的緣分吧。

前朝後宮,都因為皇后的悄然離世,而忙碌操勞著。在藩邸和宮廷生活近四十年,經歷宮廷鬥爭,但得善終的皇后,胤禛親自下旨,諡號:孝敬恭和懿順昭惠莊肅安康佐天翊聖憲皇后。他是她心中的良人,而她只是他永遠的皇后。許是為了填補內心的愧疚,又或者什麼,皇后的喪事,也是胤禛一手操辦,事無巨細,都要經過胤禛的決裁。

連日的操勞,讓早已被十三爺去世而打擊頗深的胤禛,身體一如不如一日。不知道是喪事籌備不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胤禛今日來,臉色越來越難看,緊鎖的眉頭,沒有一分一秒的展開。我時常,看到胤禛獨自一人,靜靜的坐在桌子旁邊,神情恍惚的想著什麼。多少次,我想張嘴問著原因,關心著他的身體,可是,卻怕不經意間,提起他的痛處。

那日,為了靜心,我正在西暖閣讀著繞口難懂的《離騷》。蘭心匆匆走來,說是皇上在養心殿等著我。本就心神不安的我,一路小跑著到了養心殿。

養心殿內的胤禛,還在召見張廷玉等大臣,我只好站在門外,靜靜的等著。屋內的氣氛有些不對,我才明白是張廷玉等大臣以胤禛身體不適為原因,諫言不讓胤禛出席皇后喪事。群臣激昂,振振有詞,無奈的胤禛,也只好暫作妥協:“皇后自垂髫之年,奉皇考命,作配朕躬。結褵以來,四十餘載,孝順恭敬,始終一致。朕調理經年,今始痊癒,若親臨喪事,觸景增悲,非攝養所 宜。但皇后喪事,國家典儀雖備,而朕禮數未周。權衡輕重,如何使情文兼盡,其具議以聞。”經過幾番探討,諸大臣議,以明會典皇后喪無親臨祭奠之禮,令皇子朝夕奠,遇祭,例可遣官,乞停親奠。早已經精疲力盡的胤禛,勞累的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讓張廷玉他們下去了。

我吩咐在一旁站著的高無庸,準備了一些茶點,慢慢的走進了養心殿。

高高的坐在龍椅上的胤禛,神情之間,動作之間,都早已透支。

“吃點東西吧。”我握住胤禛的手:“請你為我保重自己的身體。”

我堅定的說出這句話,胤禛也只是勉強的笑了笑,應付似的往嘴了塞了一點糕點,沒有絲毫的品嘗,就吞咽了下去,好似只是為了完成我規定的任務一般。他這樣的狀態,讓我對他的身體,充滿了心疼和擔憂。

正當我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找你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些事的。”

“什麼?”我語氣淡淡的問著,如今,已是這步田地,還能有更差的事情嗎?我在心裡默默想著。

“皇后去世,六宮無首。可是後宮事情具體且繁雜……”我已經慢慢明白胤禛要說些什麼了。

“後宮除去皇后,便是你的封號最高。”

“不,我不。”我連忙答著。

“你不什麼?”胤禛饒有興趣的問著我。

“我不想當皇后。”我木木訥訥的說了出來。

“哈哈”胤禛聲音嘶啞的笑了笑。“你在怕什麼?”胤禛握了握我冰涼的手。

“我不適合掌管六宮。”

不管胤禛的內心有沒有這個打算,我都要明確的把這話說出來。我本就不喜歡爭風吃醋的後宮,如果讓我掌管,還不定會出什麼事。況且,還有比我更加適合的熹貴妃,如果按照歷史,以後的弘曆是大清之主,他的額娘如今掌管後宮,也是情理之中。

為什麼不適合?我覺得很適合啊。”

胤禛有些開玩笑的說著,從他的言語之中,我聽出胤禛只是想捉弄我。我便揚了揚頭,在他面前,揮舞著拳頭:“難道你就不怕我一旦掌管六宮,就會把所有的妃嬪都趕出去?”我裝作很嚴肅的恐嚇胤禛,誰知卻逗樂胤禛,他一邊咬著嘴唇儘量不讓自己笑的很大聲,一邊牽著我的手,把我引到他的懷裡。

他用下巴不停的摩擦著我的秀髮,我能聞到胤禛熟悉的體香,甚至,他剛剛呼出氣體的溫熱。

“你準備讓誰當皇后?”我問著胤禛。

“沒有,我不能親自去主持皇后的喪禮,我虧欠了她太多,以後也不能再為她做些什麼,皇后之位,就永遠留給她吧。”

不知道,如今已經長眠不醒的皇后,聽到胤禛如此情真意切的話,又有什麼感觸。她曾經擔憂著自己的地位,擔憂著自己的家族,可是,她卻永遠沒有機會知道,即使她駕鶴西去,皇后之位,胤禛也是永遠留給她的,除此之外,胤禛心裡也有一個只屬於她的角落吧。

胤禛歎了口氣,嘶啞的說著:“不過,我有意將熹妃加封為熹貴妃,掌管六宮之事。”

雖然我對熹妃封貴妃之事,略微低處,可是也明白,如果不這樣,也根本說不過去。還好是熹妃,那個溫柔如水又處事得當的女子。我表示贊同的點點頭。

“若曦,你真的沒有意見?”胤禛有些抱歉,又有些惶恐的問著我。

“沒有,你知道的,我對於封號和權利,根本不在意。”

“其實,若曦,我也不想讓你如此,我想讓你遠離後宮,遠離紛爭,我想讓我們簡單的相守。”

我也明白,如果,是我掌管六宮,前朝後宮,又不定暗潮洶湧些什麼閒言碎語。如此,在他身邊,便好。

看了看胤禛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奏摺,我只好先行回了西暖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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