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估摸著今天是在船上居住的第六天,弘軒和雲起兩個猴孩子上午差點因為打鬧亂竄而翻船,所以我讓蘭心和紫月帶他們去地面上散了散心,我則是難得的清淨,自己泡了一壺日鑄雪芽,躺在船頭小憩。忽然感受到一陣震盪,忙坐起身,琢磨著這個時候會是誰上了船。

“好清閒啊~”簾子掀開的同時,傳來了胤禛的聲音。

“你怎麼也忙裡偷閒過來了?”我心裡卻在想著,好不容易的清閒,又被泡了湯。

“我來帶你走啊~”他喝了口我手裡端著的茶,微微的皺了皺眉頭:“我以前在老八府裡,經常喝到這茶,日鑄雪芽?”

我點了點頭,心裡卻有點驚慌,剛剛只是想著深秋的日鑄雪芽是口感最好的,恰巧船上有,便泡了一些,卻忘了這也是八爺最愛的茶,我苦笑了下,明明是往昔最親密的人喜歡的東西,自已也能忘記,時間,果然是可以帶走並抹去過往的種種。

看到胤禛神色有些淡然,生怕他多想,趕忙插話:“帶我走?帶我去哪?”

一瞬間的晃了晃神,胤禛隨即對我笑了笑:“難不成,你要一輩子住在船上?”

“那也不錯啊。”我捏了捏他的鼻子,想讓他心情好一些,抹去剛剛的不愉快:“如果以後過著你捕魚我織網的日子,就更好了。”

“呵呵~”胤禛笑的有些不自然,之後,我和胤禛都陷入了沉默。我的沉默是因為明白,自己正在一步步遠離正常的生活,越來越遠。而胤禛的沉默,又是為了什麼?

過了許久,胤禛輕輕放下茶:“我們要搬到岸上了。據估測,應該不會再有餘震。”

“圓明園可修好了?”

“沒有。”胤禛搖了搖頭:“可是船上住著不方便,我已經讓人在空闊的地方臨時搭建了帳篷,我們去那裡住。”

帳篷?我經不住笑了起來:“當了幾天漁民,又開始當遊牧人了啊~~”

“可是呢,我既不會打漁,也不會放羊,你跟著我只能餓肚子了”胤禛一邊笑著,一邊拉著我下船。

走了許久,穿過一片小樹林,眼前出現了一片片白色,在陽光的照耀下炫彩奪目。一個個帳篷,有模有樣的駐紮在地面上,胤禛將我引導了最中央的帳篷裡。

只見帳篷雖然占地面積不大,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裡面的書桌床榻桌椅什麼的都一應俱全,而且裝飾也華美,更主要的是,帳篷的佈局和擺列的陳設都像極了四宜堂。

“可喜歡如此小小的四宜堂?”胤禛握緊了我的手。

“都是你佈置的?”他點了點頭。想不但忙於賑災的胤禛,還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佈置帳篷。我頓時熱淚盈眶。

胤禛用手捏了捏我的臉:“別哭啊,我說過,你是我的女人,我留你在身邊,是享福的,所以,就算是在災難面前,我也會盡力給你舒適的環境。”

“你做的,你真的做到了,我很喜歡。這樣簡單而溫馨的帳篷,真的太完美了。”

“其實,這個靈感是來自草原上的蒙古包。”胤禛脫口而出。是啊,這不像是簡單的災後居住地,而是像一個溫馨的家,就如放牧人的蒙古包一般。

承歡……我的腦海裡,突然閃現了承歡的樣子。承歡如今,便是居住在這樣的環境中,身邊有一個愛她的男人,肚子中有一個愛情的結晶,也擁有著最珍貴的自由。承歡身上,承載了十三爺所有的希望,所以,十三爺也把自己這一輩子都無法實現的夢想,讓承歡實現了。只是,遠在蒙古的承歡,真的快樂嗎?真的能理解我們的用心良苦嗎?

“對了,”我忽然想起一事:“十三爺的事,承歡知道嗎?”

胤禛顯然是被我突如其來的話,驚到了,過了許久,緩了緩神,搖了搖頭:“我沒有告訴她。”

我點頭表示自己也是贊成的。當初便是顧慮到承歡懷有身孕,沒有宣她回京見阿瑪最後一面。如今,倘若她知道了自己錯過的一切,又會不會更加難過。如果,以後的某一天,承歡得知一切的時候,又會有如何反應。我閉上眼睛,不願意再想下去。

依偎在胤禛懷裡:“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她?”

“永遠不要告訴她。”胤禛堅定的告訴我:“十三弟喪葬之事,我都沒有傳旨到蒙古,就是對承歡封鎖消息。”

我的淚刷刷的流了下來。承歡,我們都在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保護你,你一定要幸福。 

這個帳篷彙集了臥房書房餐廳等一系列功能。除了正常的早朝,胤禛每日都呆在這裡,我也每日都能相伴左右,無論是批閱奏摺還是日常起居。

已經是夜深三更,我忽然從睡夢中驚醒,摸了摸身邊依舊冷冰冰的床鋪,披著衣服起了身,掀開簾子,發現胤禛仍在微弱的燭光之下奮筆疾書,我不願意打擾,默默的站在簾子後面陪伴著。忽然,看他臉色鐵青,死死的盯著手中的奏摺,狠狠的摔在了一旁。我見情況不對,忙走上前去。

“怎麼了?”我一邊關心的詢問著胤禛,一邊去拾起被他摔掉的奏摺。

“若曦,別撿。”胤禛有些慌亂,忙起身阻止我,可是我卻早已把奏摺拾起,看到胤禛如此奇怪的表情,不禁滿腹疑問的打開奏摺。只見上面寫著:“為皇者,應該福澤天下,子嗣,國之根本,選秀,祖宗之法也……臣冒死請柬,已近年末,選秀事宜不易再三推遲。皇上應早下定論,安撫前朝後宮。”

又是選秀,我吸了一口涼氣。前段日子,我還一直納悶為何今天理當有的選秀一直沒有進行,還質疑是不是取消了,如今,還是躲不過。

“若曦~”

胤禛走過來,緊緊抱著我,我卻聞到,周圍的空氣都變成了濃烈的無奈。祖制,國本,這一類的詞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心痛的將要窒息。其實沒什麼的,我自己全服自己,我知道胤禛是無奈的,我也回到,即便是選完秀,也不會有人來分割胤禛的對我的愛的,我拼命的想讓自己多一點點堅強和勇敢。可是,為什麼,每句勸服自己的話中,都充滿了不情願和不確定呢?

若曦,你別亂想。”

胤禛越發緊的抱著我。我能深深感受到,他身上的溫暖。我低頭笑了笑,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胤禛:“沒事的。”我雙手將奏摺呈上:“奏摺上說得對,今年是雍正八年,理該選秀。”

“若曦……”胤禛遲疑的喊著我,眼睛卻在不停的掃視著我,好似害怕我有任何不對勁,沒有被他察覺。

“你不要再為難什麼,沒有關係的。”

我呼了一口氣,忽然感到身上一陣陣寒冷,笑著對他做了一個顫抖的動作,示意他自己很冷,然後扭過身,緩步回了裡屋。如果不能改變什麼,那我情願,不對你表現出自己的憂傷和難過。我說過的,我們要好好過,我不會讓你再為難。可就在一轉身的時刻,我聽到了自己心撕裂的聲音。

我躺在床上,眼睛睜著,看著帳篷的頂端,專注的都沒有發現,胤禛什麼時候跟了進來。

“想什麼呢?”胤禛的語氣裝作很輕鬆的說著。

我抹去了眼角的淚:“我在想,如果我在年輕二十歲,會不會也選進宮呢?”

“不會”胤禛否定著:“我會直接把你搶進宮裡來。”只聽到他尷尬的笑了幾聲。

“才不讓你隨便搶呢,在我們,如果想讓女子嫁給你,你必須下跪求婚。”我對他科普著說。

“求婚?”胤禛滿臉疑問。

我不願意再多說,只是淡淡的告訴他:“一種習俗罷了,趕緊睡覺吧。”我把身子扭了過去,不願意跟他面對面的躺著。

他從背後默默的抱著我,在即將熟睡之際,開口:“若曦,為什麼你的反應如此奇怪?”

奇怪嗎?是啊,很奇怪。那是因為我們之間,只剩下短短的五年,我不願意,就連這短短的五年,還充斥著傷痛和難過。我想留住我們之間所有的美好。

第二天,等我起床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外面紛紛擾擾的議論聲,把我從睡夢中呼喊回來。我剛走出帳篷,就看到紫月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滿臉通紅,卻喜上眉梢。

“發生了什麼事?”我有些責備的問著紫月。

紫月卻將我扶回了帳篷裡,然後大聲的說著:“娘娘,恭喜娘娘。”

我更是摸不著頭腦:“何喜之有?”

“娘娘,剛剛皇上上朝,張廷玉等人,跪求皇上選秀。”我把頭別了過去,這就是喜?

“可是,皇上卻下旨,說是怡親王去世後,皇上內心哀痛,念及手足之情,三年內不准任何人提起選秀等事宜。否則取消官職。”

我聽後傻傻的愣了許久,生怕自己仍然沒有睡醒,然後狠心的掐了掐自己,感受到疼痛之後,才明白這一切不是夢。又讓紫月敘述一遍聖旨後,不禁笑出了聲。哪有君王以兄弟去世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理由來推卻選秀的?古往今來,能這樣想理由的,也只有胤禛一人吧。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胤禛明白我的心和他願意為我做的犧牲。

皇上在哪呢?”我抓著紫月的手,不停的問著。

紫月則笑靨如花的看著我:“好娘娘,你不要這麼沉不住氣~”聽到紫月都如此打趣我,我忙瞪了她一眼,下一秒又是滿臉笑容。

“皇上啊,還在跟大臣們商議災後重建的事宜呢~”

啊?我心裡有點淡淡的失落,本想去找胤禛,我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問題想問他,我又那麼多那麼多的心情想分享,聽到紫月如此說,也只能作罷。胤禛如此做,會不會引起群臣朝議?如此聖旨,又會不會又將矛頭指向我?吩咐紫月下去之後,我傻傻坐在窗邊胡思亂想。忽然一陣冷風吹進,我打了個寒顫,才如在睡夢中醒來一般,我嗔怪著自己,又開始胡思亂想,胤禛不做的時候,我左右猜疑,胤禛做了,我又左右顧慮,難道自己這樣不累麼?

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美美的笑了笑,然後走出了帳篷想為胤禛準備飯菜。

胤禛今天,忙到了很晚,才回到帳篷,一回來,他便癱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過來神。我動作很輕的走到他身後,然後幫他輕輕的揉著太陽穴,他卻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拉進他的懷裡。

“你今天又下廚房了?”胤禛用鼻頭蹭了蹭我,睜開眼睛問我。

“你怎麼知道?”我有些驚訝,心想著,就算是再怎麼心有靈犀,也不會如此吧。

“因為你的衣服上有廚房的味道啊。”他笑著說。我忙聞了聞自己的衣服,生怕有什麼難聞的氣味,還好只聞到了油煙味,才略放了心。

“若曦,我喜歡這樣,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準備好飯菜等我。”

“哦?禦膳房餵不住你了?”

我推了推胤禛,吩咐蘭心紫月將飯菜端了上來。他看了看色味俱佳的菜肴,美滋滋的坐在了桌子旁,笑呵呵的說:“是啊,你做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我也緩步走到了餐桌旁,卻聽到胤禛用極小的聲音說著:“其實,我只是希望,你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我。” 

胤禛”我喊了他一聲,卻見他停住了正在往嘴裡夾菜的動作,目瞪口呆的看著我。

“怎麼了?”看他如此反應,好似我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一般。

“沒什麼沒什麼……”他不停的重複著,放下手中的筷子,大笑著看著我:“若曦,只是你,很久沒有這麼喊過我了。”

“誰說,我經常喊你胤禛的。”我明白胤禛在內心裡,不願意以一個帝王的身份與我相處,於是,自他登基,我都如以往一樣喊著他的名字。

“是啊,你經常喊,可是,你每次喊的時候,表情都是這樣的。”胤禛起身,擺出了一副惡狠狠的表情。我的臉頓時黑線,如果有地縫,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義無反顧、堅定不移的鑽進去。

“我有那麼彪悍麼?”我瞪了他一眼。

“你看,又來了。”胤禛給了我一個無辜的表情。好吧,我算是栽在了他的手裡,如此三言兩語,就被胤禛哽的無言以對。

“好若曦,我開玩笑的。”他見我好似當了真,又立刻求饒著,抱著我,不停的撫摸著我的頭。

“謝謝你,為我做的。”我將頭埋進了他的懷裡,聽著他規律的心跳:“我已經知道了你今天發的聖旨。謝謝。”胤禛愣了愣,然後嘴角微微翹起。“可是,這樣,不會有更多的人反對嗎?你的理由如此蹩腳……”

“你看,你又開始了自己最美好的本性。”

“啊?”我被胤禛說的莫名其妙。

“你總是那麼為別人著想。”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其實,即使選秀,我也不會寵倖,因為這裡,滿滿的都是你。”胤禛指了指自己的心:“本來,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在十三弟事情之後,這麼力排眾議,可是,昨天看你的言語和反應,都那麼反常,我好擔心,於是下定了決心,借機取消。”

“我是知道你的心裡只有我,所以,昨天,我才勉強接受的啊。”我解釋著,生怕胤禛以為昨日的我,是因為生氣。

“可我不要你有任何勉強。”胤禛脫口而出,可是卻那麼堅定:“十三弟的事,給了我太多的震撼和啟示。人生匆匆,時光易逝,生和死之間,那麼相近。十三弟生前的最後時刻,眷戀的是什麼?權勢?地位?聲譽?都不是,是綠蕪。我亦如此。在經歷這樣的生離死別之後,我才明白,大清是重要的,可是還有比大清更重要的。”胤禛的眼裡充滿了淚水,情緒也有點激動:“如今,我只想,從此共明月,相守亦相惜。”

“從此共明月,相守亦相惜。”這十個字,在我心裡,擲地有聲;也讓我,淚如雨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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