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高無庸:清西陵】


“嘶”隨著一聲揪心的喊叫,殷紅的鮮血,從胤禛的背部漸漸溢出,而床榻上的他,卻是眉頭緊皺,身體,早已因疼痛而僵直,冒出絲絲的冷汗。

高無庸站在一旁,刻意的別過臉,不願再去看,更不願去感知任何。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四次放血了。高無庸在心裡,默默念著。從最初的兩個月一次,到如今的一個月四次,頻率的增加,伴隨著的是胤禛身體越發的虛弱、精神越發的不濟。

本來已經微有控制的情況,又陷入了一片混亂。自十幾日前,大阿哥允褆的去世,胤禛的身體,好似一下子便瀕臨奔潰,連續幾日的咳血,每夜的胸悶氣短,都表明,大阿哥的去世,帶給胤禛的打擊深入骨血。高無庸暗自歎息,轉眼大阿哥已然囚禁二十六年,如今,對他來說,死何嘗不是解脫,只是,在胤禛眼裡,死亡帶不走現實和回憶,留下的人,依舊生活在心結之中。

胤禛無力的躺在床榻之上,任由疼痛撕裂自己的身體。他甚至是帶著慶倖的心情的,慶倖,自己還能感受到疼痛,慶倖這個軀體,依舊存在於這個世界,依舊是屬於自己。死亡一步步帶走身邊的人,也好似逼近胤禛自身一般。該走的不該走的,都走了,而誰也不知道,下一個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從何超說出一年的期限開始,已經過了六七個月,而自己身體的每況愈下,也都深深的刺進了自己的心。只是,他放不下的,太多太多。而所有的太多太多,都彙聚在一個人身上,那便是若曦。

“何超。”胤禛言語之中,盡顯疲憊:“朕要出一趟遠門。身體,可還能支撐住?”不可磨滅的憂慮,在胤禛心裡,如野草般瘋狂生長。精心瞞了這麼久,可還是被若曦看出異常,如今的她,藉口擔心自己的一日三餐,在想方設法的控制著自己的飲食,只是,胤禛並不知道,若曦究竟看出了幾分。
 

皇上要去哪裡?”何超忽然之間,眉頭緊鎖,這動作,被高無庸敏銳的捕捉到。

“易州。朕想去看看陵寢。”胤禛仿若無事的說著,好似這陵寢跟自己絲毫沒有關係。高無庸才想起,幾日前,李衛李大人曾秘密親自面聖,為的便是易州陵寢修繕之事。只是,高無庸沒有想到,胤禛竟然要親自去一趟,而且,這麼急切,以至於拖著病痛的身體。難道,真的是大限將至嗎?高無庸一身冷汗。不,不是,心裡的聲音,在嘶吼。如今的胤禛,雖然因病痛折磨而消瘦不堪,在高無庸眼裡,依舊是豪情不減,一如當初。

“易州天氣寒冷,如今還未開春,皇上若是執意要去,也請等過幾日開春之後,再行定奪。”經過幾個月的治療,何超早已摸准胤禛的秉性,所以知道他一如往日的固執,哪怕自己說不許,也只是無濟於事。“這個月根據血象週期,已是放了四次血,若是照顧得當,一個月內症狀不會顯露不會加深。”何超接著說著,倒讓胤禛微微放下了心。看來,易州之行,可保無事。

“你秘密同行吧。”胤禛還是有些憂慮,吩咐著:“七日後啟程。”四日後,便是開春,胤禛為確保身體無礙,將啟程之日定在了七日後。待到何超退下,胤禛硬撐著身體,緩緩坐起。

“高無庸,傳旨李衛、唐執玉,讓他們籌劃易州之行。易州風大,披風禦寒之物不可少,易州氣候乾燥,滋養潤喉的食材不可少。還有,馬車要準備大一些,舒服一些。”胤禛事無巨細的吩咐著,卻惹來了高無庸的疑惑。

“皇上可是獨自去易州?”在高無庸的印象中,若是皇上單獨帶隊出行,絕對沒有如此的繁瑣細緻的吩咐。

“若曦還有弘軒雲起也會同行,朕想……和他們一起看看……以後的歸宿。”高無庸恍然大悟,不敢再繼續問下去,因為話語之中的痛苦之感,清晰可辨。

高無庸適時的退下,去準備易州之行。偌大的殿內,喂剩胤禛孤身獨影,眉頭緊皺,嘴角微微抽搐,在搖曳的燭光下,滿眼盡是落寞哀思,好似在追憶著什麼。他曾想,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裡,褪去一切,與若曦一同還原本心,把握今朝,逍遙度日。或是乘扁舟一直南下,入景隨風,觀兩岸漁火,亦或是隱居竹林深處,整日絲竹伴耳,無拘對酌。整日閒散,時無天下,時無帝王,唯兩顆赤誠之心。

曾經,江山美人,他都不願相負,一生糾結掙扎。可如今,大限將至,自己確實異常的清晰,才明白自己正如十三弟當年一般,放下的是江山社稷,放下的是豪情抱負,放不下的是,心裡的她。只是,他不是不願意那般閒適的度過最後的日子,而是,不能。他不能拋下一切,不聞不問,因為,即使自己沒有以後,若曦仍有;他不能放空一切,不管不顧,因為,哪怕沒有自己,他依舊想讓若曦和孩子無憂的生活下去。為了他們,他只能拖著慘痛的軀殼,不得不站在這個無上的位置,謀略安排。只要,自己的心跳依舊,他就會挺直的佇立在這裡,為他們撐起一片無憂的天地。

只是,面對死亡,他真的一絲恐懼,都沒有嗎?他怕的是,自己辭世之後,他們不能好好的生活下去;他怕的是,若是沒有來生下輩子,自己又該去何處尋她。身體越發的不濟,他的腦海卻越發的清晰。曾經,若曦言語之中的生死相隨,成了他心裡的一把枷鎖。而此次易州之行,他便是要自己放下所有的擔憂。

清晨,黎明之光照耀大地。胤禛久久佇立在窗前,仔細觀賞著這日出的一幕,不知道何時起,他不再忽略每日的起始,而是享受著這初生的陽光普澤大地的滋潤。高無庸看到朝陽一點點的散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仿若鍍上了一層金色,熠熠生輝,雋永而美好。

“皇上,一切都通報下去了。”高無庸看到胤禛嘴角動了動,才敢開口說著。

“恩。”胤禛並沒有轉移視線,依舊是目視初日。

“皇宮可要提前通報?”高無庸有些拿不准,問起胤禛。如今,胤禛身在圓明園,若是悄悄從圓明園微服出巡,也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

“通報,七日後從太和殿出發。”胤禛決策著,若真是悄無聲息的離開,弘曆和熹妃在皇宮那邊也不定生出什麼事,況且,這次出行,並不單單是自己一人,還有若曦弘軒雲起,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閃失,胤禛準備讓每個驛站都駐兵守候,如此一來,宮裡遲早都會知道的。只是,這次易州之行,若曦和弘軒一同,不知道會不會招惹上別人的眼球……

“皇上,去哪?”高無庸看到胤禛大步邁出,忙著問。

“去映水木蘭。”胤禛明白,沒有自己的吩咐,高無庸定沒有把去易州的消息傳到映水木蘭,如此,還是自己親自走一趟吧。

因為是冬末,映水木蘭院內的水池開始化凍,柳樹也吐出新條。一片蕭索之景,平添了份生機。此刻的若曦,獨坐在院內,在晨曦之下,專心致志的寫著什麼東西。胤禛好奇頓起,給高無庸做了一個閉嘴的動作,示意他不要聲張,緩步走到了若曦背後,然後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紙,仔細的審視著,片刻之後,眼裡霧氣漸升,紙面上呈現的是一條條的菜名及做法,旁邊輔以時效。回憶起這幾日的吃食,胤禛明白這邊是自己的菜譜,只是,他不曾想過,若曦竟然會如此認真和正式。看到一款款搭配旁邊的作用,胤禛驗證了自己的猜想,若曦早已察覺到自己身體的不適,而她,恍若無事,卻在默默的以食療為對策。嘴角浮現一絲苦笑,她知道的是,自己身體的反常,她不知道的是,也許什麼都挽回不了。

掩飾掉自己內心的揪痛,胤禛頓了頓語氣,溫柔的問著:“是我的菜譜?”若曦溫順的點了點頭,繼續趴著。

“我以為你平日裡,都是打發我呢,原來,還這麼正式。”胤禛揶揄了幾句,裝作不當回事,想去緩解心頭的痛楚。一不留神,若曦一把搶過菜譜,有些慍怒:“打發你,你也得受著。”

“這怎麼才幾句,你就急了呢?”胤禛見若曦是真的生氣了,用手撫摸著她的秀髮,將她攬入懷中,然後默不作聲。他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只是,這一次,自己的身體,恐怕要讓她失望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胤禛身體的微顫,若曦抬起頭,對著胤禛一陣傻笑。

“你這一會瘋,一會傻的,是想如何?”胤禛更加緊的環住若曦,自己則陷進了那一陣笑聲之中。

“你怎麼來了?”若曦不停的折疊著手中的菜譜,仿佛有些心神不寧。胤禛微愣,輕輕放開若曦,不敢長久的抱著她,只因擔心她能嗅出自己身上的血腥。

“來跟你商量個事。”胤禛坐在一旁,對視著:“過幾日,我們就起程去易州吧。”此話一出,若曦好像被抽離一般,胤禛一把拉住了她,無奈的搖著頭:“你能不能小心點呢!”沒有剛剛的溫柔,語氣強硬至極,若曦瞪大眼睛,疑惑的看著胤禛。她怎麼能知道,胤禛只是心急,若她不能將自己照顧的很好,他如何捨得離開?

“去易州?過幾天?”若曦打破了沉靜。

“恩,我琢磨著,七日後出發,行嗎?”他用著詢問的口吻。七日,夠他恢復氣色,也足以讓他身上的針灸痕跡消失。

“行。”

“易州風大,你帶個披風吧。那邊乾燥,你記得帶著滋補的食材,還有……”胤禛又一次開始喋喋不休,關心被指,卻毫無沉重,仿佛此次,只是一個平淡的遊玩之旅,斷不是去看他以後的萬年吉地。一旁的高無庸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交待,全部都是為了若曦姑姑。

若曦莞爾一笑,有些淘氣的眨了眨眼睛,將筆遞了過去:“太多了,記下來。”

“你啊~又偷懶。”胤禛雖然抱怨著,可是還是隨手拿起了筆,就算若曦不說,想到她的馬虎,胤禛也會在紙上清晰的寫下。

若曦在一旁仔細的看了看胤禛寫下的注意事項,上面包含了各方面的應對,足已顯現,這次易州之行,胤禛做足了準備,也安排好了一切。

“我已經傳旨回宮,讓弘軒和雲起一同前往,弘曆留下監國。”自弘曆上次被禁足之後,胤禛便沒有將任何實質性的東西交予他,而這次監國,則是表明了對他的重新的重用。雖然內心裡,對弘軒和雲起的同行,有些隱隱不安,但是,看到了胤禛做足了準備,若曦也沒有開口反駁什麼,如今的她,滿腦子便是,泰陵。

七日後,如期啟程。胤禛並沒有在圓明園出發,而是太和大殿之外。雖然此次出行陣容遠不敵謁陵的龐大,連上侍衛也不過百餘人,可是,太和殿外,弘曆攜一些皇室貴族,熹妃引領著後宮妃嬪,一起送行,莊重而嚴肅。

高無庸明白,這樣的安排,自有深意。而他早已按照胤禛的吩咐,將後宮諸事全部交由熹妃的聖旨傳下,這是熹妃禁足解除之後,再一次的攝六宮諸事。所以,這次的後宮妃嬪便由熹妃引領,此刻的她,面色紅潤,卻衣著樸素,顯得張弛有度。臨行前夕,胤禛仍不忘再三叮囑幾句宮中大小事宜的處理,畢竟,苗疆之事容不得絲毫的懈怠。而弘曆,則一直附身虛心的聆聽著,不時的點頭稱喏。母子二人,又一次的身處權力的上層,只不過,這一次,他們都被磨去了鋒芒,儘管如此,當若曦和弘軒雲起的身影出現在出行佇列中,熹妃和弘曆的眼神,還是複雜的深深一晃。

胤禛特准了雲起與弘軒共乘一騎,雲起手舞足蹈,異常興奮,可是弘軒卻滿臉陰雲,眉頭緊鎖。這樣的愁眉,到是讓高無庸想起了胤禛的冷面。只是,他卻不知道,已經九歲的弘軒,自然不像雲起那般大大咧咧,對事不上心。他明白,即將去的,不是名勝古跡,不是自然風景,而是,阿瑪的陵寢。可是,他卻什麼都沒有問,什麼都沒有說,仿若什麼都不知道,任由痛在心裡不停的徘徊,也不肯將眼淚下墜,更不願任何人肯出自己的傷悲。

馬車一改往日裝飾,裡面極盡奢華佈置,這是胤禛特意安排的,只是想讓彼此的易州之行更加舒適,也擔憂自己的身體經不住顛簸。一旁坐著的若曦閉著眼睛,沉默不語,內心卻早已隨著馬車的前行,而緩緩的跌入深淵。易州,陵寢,泰陵,這些,全部揪在若曦的心裡,內心苦澀著,若是以後,有人問起,她必定不敢說自己曾經來過易州。這個地方,猶如一道封印,烙在了內心深處。

胤禛看見若曦一臉的沉重,便用手輕輕撓了撓若曦最怕癢的地方,卻被若曦一手拍下:“幹嘛?偷襲!”

“你不是特別喜歡宮外嗎?怎麼這一路這麼沉默?”胤禛努力將自己的語氣放輕鬆,卻明白,顛簸的馬車,煎熬的路程,會讓彼此的心,更加顛沛流離。

“許是昨日沒有休息好吧。”若曦欲言又止,草草的應付胤禛一句。胤禛掀開簾子,瞟了眼窗外,已是開春,一路上再也不是蕭條的景色,偶爾還可以看到吐綠的新枝,只是,他和若曦,卻好似將一切都埋葬在冬日般,再也沒有心情去欣賞。

“其實,宮外倒是挺好~”胤禛說著:“空氣清新,也少了份拘束。”

若曦點頭表示認同,神情有了一份的釋然:“知道宮外的好了吧,總比你整日埋身於奏摺裡強。”

“我現在是如實的體會到了。你別抱怨了,以後若有機會,一定多帶你出來走走。”胤禛勉強一笑,以後,他卻不知道是何時的以後。

“若曦”胤禛喚著,一時情動,確定身上再也沒有血腥味後,再也抑制不住,緊緊的抱住了若曦,好似想把她嵌入身體一般。

之後的一路上,胤禛一直直挺挺的坐著,再也不言語,這樣的沉默,也沒有人再去打破。隨著越發的臨近,胤禛再也不似出發時那樣坦然自若了,哪怕再強大的內心,面對這一切的時候,也絕做不到全部的釋然。他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只是為了讓眾人安心,讓他們以為,只是尋常的視察。其實,他的內心,是有著期待的,畢竟,那才是徹底屬於他的地方,是他永久存在的地方。

一日的奔波,傍晚在早已準備好的驛站處停息。馬車漸緩,最終停在了驛站門外,高無庸拿來了小凳子,擺放在地上,胤禛便踩著凳子下了馬車,而後回頭,將手遞給了若曦,小心翼翼的半抱著,將她放在了地上。兩人相視而笑,卻聽到身後傳來了雲起的聲音。

“額娘,我不騎馬了,坐的身子疼。”

“這麼沒有毅力?要騎馬的是你,不騎馬的也是你?”胤禛雖然內心也是心疼,可是依舊一臉嚴肅的說著。

“阿瑪,我錯了,我不騎馬了,真是受罪啊。”雲起特別識相,兩眼含淚,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抬頭無辜的看著胤禛,而且內心篤定阿瑪是吃這麼一套的。

“罷了,”胤禛揮了揮手:“明天在馬車上吧~”然後低下頭,在若曦耳邊喃語:“這下,車裡可是熱鬧了……”若曦聽後,無奈的看了一眼沒有毅力的雲起,想到她也只是個孩子,便沒有再開口。

驛站內,保定直隸總督唐執玉早就在這裡恭候,胤禛示意一旁的蘭心和紫月帶著若曦下去休息,便攜唐執玉大步去了內廳。

“皇上吉祥,微臣等人恭候多時。”唐執玉跪倒在地,虔誠而恭順的說著。

“恩,起來吧。”胤禛接過高無庸手中的茶,緩緩的說著:“如今到了哪?”

“已經在保定境內,明日便可抵達易州。”這麼快?高無庸在一旁暗自歎息,卻看到胤禛的神色也微變。

“易州路途上,微臣都已準備好人,暗自護送,而易州陵寢附近的閒雜人等也早已遷出。”唐執玉的部署,讓胤禛頗為賞識,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天色已晚,朕也累了。”

唐大人聽出言外之意,“驛站周圍已經部署好,皇上大可放心。驛站雖小,一應俱全。”說完,唐執玉便退後幾步,然後離開了內廳。

而胤禛,卻是久久的端坐在椅子上,身體沒有絲毫的放鬆,反而伴有不是的抽動,神情越發的恍惚。

“皇上~”高無庸喚著,生怕胤禛是身體又不爽。幾次的呼喚,方讓胤禛回了神,他無奈的看了高無庸一眼。

“明日便到了。 太快了。”突兀的兩句,讓高無庸癡楞的許久,待到胤禛大步離開內廳,高無庸才明白,胤禛的內心,更多的是不安。他也想,這路程,變得迢迢無期。

側房裡,若曦也是目光怔怔,坐立不安。聽到胤禛的腳步聲後,若曦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帶著微笑迎了上去。胤禛挽過若曦的腰,輕輕坐在她身邊,語氣輕柔:“唐執玉說,他已安排好一切,明日,我們就可以到達易州陵寢所在地。”若曦先是一愣,隨即笑笑,而高無庸緊緊盯著胤禛的面容,那句“太快了”環繞在心。

“不許皺眉了。”胤禛將若曦攬入懷,然後用手輕輕的撫平她的眉,“你今日,都皺了一天~”

“你不也是~”

“好的你怎麼不學?”胤禛寵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我餓了~”若曦有意扯開話題,一副委屈的樣子。

“也是,你晚上也沒有吃多少。”胤禛吩咐著高無庸準備夜宵。驛站不比行宮,沒有禦廚守候,吃食也有限,高無庸便將胤禛和若曦愛吃的夜宵吩咐給了廚房的人,便帶著屋內的人,退了下去。許久之後,侍女才將吃食備全,送了上去。屋內傳來布菜的聲音,卻不料,忽然之間沉寂,便聽得胤禛微有怒氣:“如何才一雙筷子?”高無庸心裡大呼不好,因為隨行帶的人不多,高無庸便將驛站的侍女撥來了幾個,誰知她們如此不小心,而自己剛剛恰好沒有注意。

“回……回皇上……”侍女們有些慌亂,聲音顫抖著:“許是……是奴婢們不小心拿錯了。”

屋內傳來一聲聲重重的磕頭聲,高無庸正準備進去打發她們下來,親自服侍,卻又聽到若曦的聲音,便在門外,止住了步伐。

“一雙就夠了~”若曦開了口,然後拿起了勺子,莞爾一笑,對著胤禛說著:“我要吃……木耳,肉片……”

胤禛懂了意思,然後拿起了筷子,一樣一樣的夾在勺子裡,直到勺子放滿,若曦才心滿意足的放入口中。高無庸幾乎愣了神,跟隨皇上如此之久,也難得看到若曦姑姑如此小鳥依人的一面。低頭看了看跪著的侍女,早已哆嗦不止,冷汗浸身,便明白,若曦姑姑如此,為的是這些跪地的侍女。

“下去吧。”胤禛目不斜視的幫若曦夾菜,卻又吩咐著,一句話,便讓侍女們都長長的舒了口氣,可是腳還未踏出門,就被喊住了:“等一下去找高無庸領賞吧。”從責罰到獎賞,若曦真的是有翻天覆地的手法。

一群人魚貫而出,踏出房外,關上了內房的門。高無庸吩咐小順子將侍女每人打賞後,便讓他們都退下,自己佇立在門外,等候傳喚。屋內時不時傳來的歡聲笑語,讓高無庸提著的心,也慢慢放下。

清晨,兩人都起的異常的早。若曦特地讓高無庸準備了一些粥和胤禛素愛吃的小菜,儘管如此,胤禛還是草草的吃了幾口,倍加勉強。高無庸注意到胤禛面色略顯蒼白,神情也是掩不住的疲憊,便趁著若曦出去找弘軒和雲起的縫隙,關切的問著:“皇上,可是讓何太醫過來看看?”胤禛搖了搖頭,如今與若曦同行,若是冷不丁的傳太醫,定會讓她察覺到什麼的。高無庸看到胤禛的堅決,便再沒有說下去。

吃過早飯,一行人都上了馬,進了馬車。昨日的疲憊還未消去,每人都體乏不已,就連昨日活蹦亂填的雲起,都是哈欠連天。馬車中,沒有任何聲音的沉寂著。

“這次出來,是我第一次離開宮這麼遠呢~”雲起難耐這種沉悶的氣氛,開心的找話題。

“嗯”若曦草草敷衍。

“你看,天好藍,周圍的花都開了,好漂亮啊……”雲起不停的說著,卻沒有人再願意多回應。畢竟,每個人心裡都壓著一塊重石,今日便可到達陵寢。

“我們到底是去哪裡?”雲起終於耐不住好奇,直白的問了出來。

“是阿瑪的陵寢。”胤禛微微一笑,好似這件事的主角與他無關一般,只是,卻不忍注視雲起的反應。

“阿瑪……陵寢……”雲起有些納悶的重複著,思索許久,然後一瞬間,她猛然抬起頭,雙眼睜大,清楚的看到,那樣一雙稚嫩的眼裡卻充滿著恐懼。弘軒聽到之後,身子也微微顫了一下,一直緊繃的背鬆弛下來,靠在了馬車的一側,手,卻始終都是緊握著的。一直不肯涉及的話題,終於浮現在表面。

“阿瑪……”雲起從一側躍起,整個身體撲在了胤禛之上,用手緊緊地環著胤禛的胳膊,抽泣著。

“雲起……”胤禛的身子狠狠的晃動,若曦和弘軒欲把雲起抱過來,只是,她卻死死地拽著,沒有撒手的趨勢。

“雲起,乖~”胤禛的臉有了一些扭曲,身體只覺得有些不支,然後困難的吐出來這幾個字。

“阿瑪騙人,阿瑪騙人,阿瑪會活到萬歲萬萬歲。”雲起幾乎是用盡全力的吼出了這句話:“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哪都不要去了。”雲起的雙眼閃爍著淚滴,雖然她對於生死,沒有清晰的認識,可是,她卻知道,她就要失去阿瑪了。

說完那句話,雲起便從胤禛一旁抽身,企圖從這飛奔的馬車上縱身一躍的跳下去。胤禛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往外沖的雲起,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手足無措的面對著這樣失控的雲起,不停的用手拍她的頭,想將她安撫好。她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如何能承擔起這樣的失去?等到時間流逝,他們長大後,一切變成了事實,他們又會如何回憶這次易州之行呢?胤禛的心,撕扯般疼痛。

“萬歲萬萬歲,都是唬人的。”胤禛不得不如此去說,語氣充滿了心酸,還有如往日般的疼愛。

“阿瑪……”胤禛的話,還未說完,馬車就兀自停了,外面的高無庸聽到馬車裡的異動,有些擔憂的喊著。

“皇上,已經到了永甯山,前方便是陵寢的北方入口,然後便是具服殿了。”胤禛明白,高無庸這是提醒,具服殿,便是祭祀休憩換衣所在的場合。

“知道了。無需換衣,直接去東朝房便可。”胤禛停住剛剛的話,想著此次是便衣,無需那般行事,便吩咐著。

馬車繼續向前行駛,這是任何人都更改不了的事實和結果。高無庸的話,讓雲起不再掙扎,竟然變得十分乖巧,只是貼心的靠在胤禛的懷裡,只是,眼眸中,是抹不掉的恐懼。

“皇上萬福金安”馬車外傳來唐執玉跪地參拜的聲音。胤禛微微側目,對若曦點了點頭,將雲起放在了她的懷裡,示意她看好弘軒和雲起,一起下去。

“進程如何?”胤禛低聲問著。唐執玉緩步走到御前。

“皇上,地宮已經按照吩咐整理好。”胤禛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然後側臉看了一眼若曦,只見她許是沒有聽到唐執玉的彙報,臉上毫無異色,卻是面帶疑惑的看著自己。緩步渡去,張開了嘴,卻又閉上,沒有絲毫的解釋,牽著若曦,大步的向前走去。

胤禛忽然停了,抬頭一看,眼前的建築,赫然寫著“隆恩殿”三個大字。複行幾步,在剛剛步入君門時,回頭卻看到了弘軒和雲起兩個小小身影的跟隨。胤禛心一滯,停了下來,轉而半蹲著身子,與半人高的弘軒和雲起對視。“讓高無庸帶著你們回去吧。”胤禛語氣沒有絲毫的猶豫。

雲起好似不明白,疑惑的看著胤禛,一旁的弘軒,目光直視前方,堅定地回答著:“我要進去。”

“前面,便是明樓了。”過了明樓,便是地宮,胤禛是不願意弘軒和雲起如此小的便去面對,更害怕,會給他們的心裡,造成揮之不去的陰影。

“我要進去。”弘軒一反往日的聽從,絲毫沒有理會胤禛剛剛的話,而是一再的重複著自己的堅持。

“明樓北部,便是金頂,地宮,你帶著雲起回去。”胤禛的話,堅定無比。弘軒低頭垂眼,不再說話,胤禛卻明白,他是在堅持自己的想法。

胤禛黑著臉對高無庸厲聲說著:“把阿哥格格帶出去。”弘軒沒有再繼續堅持,臉上卻出現了一絲無奈,然後毅然轉身,其實,要進去,也不過是一瞬間的勇氣。雲起無措的跟隨著弘軒。高無庸內心一顫,看著那個有些決然的背影,酸楚蔓延。

“你們記住這個地方,記住,不管多如何……”胤禛哽咽了一句,卻依舊繼續說著:“阿瑪都會在這個地方愛著你們。”在弘軒踏出隆恩門的時候,這個聲音擲地有聲的響起,這一句句,直逼心底。弘軒抬起的腿,久久沒有放下,一行淚潸然而下,咬了咬牙,沒有轉身,還是將這一步,踏了出去,他不敢回頭,怕滿目的悲傷,安慰不了自己的內心;他不能逗留,怕自己不爭氣的淚光,會痛楚了阿瑪的眼。

“六阿哥,別惱皇上。”高無庸緊隨其後,猶豫了許久,還是開了口。雖然剛剛的一幕,無比殘酷,歸根溯源,還是為了不讓弘軒阿哥和雲起格格受到傷害。只是,不知道,皇上的苦心,能否讓阿哥和格格理解。

“對,對,我惱!”弘軒停下步伐,一邊用腳不停的踢著一旁的石板,一邊撕心的嚎著,通紅的雙眼,讓人能輕易看出壓制的感情:“我惱阿瑪,我惱他為什麼,什麼都要自己扛……”此時的胤禛,在弘軒眼裡,再也不是平日裡,備受人尊崇的帝王,而是一個苦苦承擔起一切的阿瑪。 

皇上,自是有苦衷的。”一直以來,胤禛的事,高無庸都隱藏在內心深處,生怕一個不小心,所有的情感都迸發而出,無法抑制。他想做的,只是,好好的堅強的陪著皇上。可是,剛剛弘軒的話,卻觸動了高無庸,再也沒有壓制,幾乎是哭著將這話說出來。

“苦衷?”弘軒想起最近何太醫時時的相隨,內心起了疑惑:“什麼苦衷。”

“阿哥多體諒皇上吧。”高無庸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不肯多言。弘軒自然是明白,只好決定暗自留心,不再相問。

“這裡,我一定,還會過來的。”弘軒望著盡頭處的寶頂,眼前卻是一片迷霧,只是,他是這般的篤定著,那時的他,雖然堅定,卻沒有想到這裡埋葬了阿瑪和額娘,也埋葬了自己的過去和新生。

“哥哥……”雲起拽了拽弘軒衣袖,忍住眼底的淚:“阿瑪到底怎麼了?雲起乖一點好不好?雲起以後都聽話,行不行?不要阿瑪離開……我們是一家人……不要阿瑪離開……我們走,我們離開這。”雖然雲起的聲音支支吾吾,但這幾句話,卻是異常清晰的回蕩在每個人的心頭。弘軒低下頭,用衣袖擦去了雲起的淚,用手扶著她錯亂的秀髮,卻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在她的世界,定還是單純的吧,單純到以為有些事,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不發生。眼前,忽然閃現出所有的回憶,只是,再難串起。

別開頭,不讓雲起的話,影響到自己,然後對著一旁的高無庸說著:“阿瑪那邊,還有勞高公公了。”說罷,便牽著雲起,大步的離開這裡,只怕,多一秒的停留,便是深一分的傷痛。

看到那一抹青色消失在眼前,高無庸只覺得更加的沉重,退後幾步,返回了明樓,在地宮的入口處,靜靜的候著。他不明白,皇上為何不顧身體,執意要親自來易州?他更不明白,為何若曦姑姑和弘軒阿哥雲起格格,為何也會跟隨?明明,這註定是一場心酸的旅程。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過了很久,隧道裡傳來雜亂而慌張的腳步聲。高無庸不停的張望著,最終一抹紫色的身影晃過,又夾雜著一絲血腥味,大步向前走去。皇上?高無庸有些疑惑,跟緊了幾步,才看到胤禛懷裡緊緊護住的是若曦!

“皇上?娘娘……”

“去東配殿。”胤禛慌亂的吩咐著。接著微弱的燭光,高無庸看清了,若曦臉上是嚇人的蒼白。

因為已經入夜,胤禛便吩咐唐執玉,在清西陵住下,而他和若曦便住在了平日祭祀落腳的東配殿,弘軒和雲起等人則安居在西配殿。大步跨入東配殿,將懷中瑟瑟發抖的人,輕輕的放在了床榻上,滿臉愛惜的將她微亂的髮絲整理好。

“皇上,可要傳太醫?”高無庸早已在後面氣喘吁吁。

“不用。”若曦搶先回答,拽進了胤禛的衣袖。胤禛無奈的看了看身邊固執的人,點頭默認,絲毫不離的守在她的身邊,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偶爾,在神情恍惚之際,抬頭,看了看遙遙相望的寶頂,然後微微歎氣。自己這樣做,對嗎?胤禛捫心自問。地宮裡的話,他沒有留任何餘地,更像是步步緊逼,句句刺痛,他要的,便是如此,逼她面對現實,逼她堅強,逼她離開自己,依舊能好好活下去。

他成功了,若曦答應了。只是,如今若曦的眼裡,除去恐懼便是無盡的悲涼,就連睡覺,都輾轉反側,沒有絲毫的平靜,如此,真的值得嗎?胤禛的眼,低垂,嘴裡不停的喃語:“生死與共,同君相隨”這便是在地宮時,若曦一字一句說出的話,也是他的最怕。

看著眼前,風姿依舊的女子,他如何能忍心,讓她賠掉生命的去守著自己呢?想起,下午失控的弘軒和雲起,他又如何能允許,讓他們失掉所有的關愛?

“對不起,”胤禛顫抖的伸出手,卻久久不敢落在她如玉的臉頰上:“我唯一不能答應你的,就是生死與共,同君相隨。” 

一股涼氣襲身,胤禛只覺得前心後背都被涼徹,身子一顫,半倒在床榻的一旁,心悸不已,甜膩的血腥味從嗓子湧出。胤禛瞥了一眼安睡在床榻上的人,迅速用手緊緊的捂住嘴巴,顫顫巍巍的起身,腳步踉蹌的離開了東配殿。

高無庸一直站立在門外,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剛剛胤禛雙手點染的片片血跡,正在憂心之際,胤禛拖著沉重的步伐,緩步踏出,那搖晃著的身子,好似隨時隨地能傾倒一般。

“皇上,奴才就說……”胤禛看了高無庸一眼,他啞然失聲。

“傳何超!快!”胤禛一字一字蹦出,言語裡,是前所未有的憂慮和著急,的確如此,他不能病倒在這裡。高無庸慌忙去吩咐,回頭的時候,卻看見胤禛依舊靠著欄杆,苦苦撐著自己的身體,只是,那血跡,早已濺濕了衣袖。

“皇上,可是沾染上涼氣了?”何超把完脈後,愁眉不展的問著。想起剛剛硬撐著去地宮,還有那揮之不去的陰冷,胤禛點了點頭。

“何太醫,要放血嗎?”高無庸因為急切和關心,顧不得禮份,直截了當的問著。只是,這一次,何超卻出乎意料的搖了搖頭。

“前幾日剛剛放過,如今,是不能再放。”胤禛的臉,早已因為這段時間的放血而異常蒼白,何超的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皇上按照以前的方子加兩倍藥服用吧。”說完便跪在了地上:“皇上,恕微臣直言,若是再如此,微臣也無能為力了。”無能為力?這四個字,如晴天霹靂擊打在了高無庸的頭上,他不相信的看著胤禛,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身體狀況,讓何超出口無能為力這四個字的。

“何超,朕還有多少時間?”胤禛如此也不再避諱高無庸,有些急躁的問著。

“三個月。”何超沒有抬頭,語氣卻越發的蒼涼。

“好,夠了。”胤禛鬆了口氣,只是,一瞬間,高無庸仿佛被人抽走了骨骼般,癱倒在地上。他總算明白了,皇上為何不顧一切的過來了,他也總算明白,皇上每天日出日落的落寞來自於何處了。

“三個月。”高無庸跪著走到了胤禛的身邊,拽著他的衣袖,兩行淚,早已紛飛:“皇上說什麼胡話,什麼叫夠了!”

“朕早已挖空了心,耗盡了力,三個月,也算是上次的厚待。”胤禛揮了揮手,示意何超下去準備湯藥。 

高無庸早已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愣在冰冷的石板上,看光影人影交錯,卻一動不動,好似被僵化在寒冬之中。

“高無庸,有些事,要替朕瞞住。”胤禛的眼裡,閃著淚光。

“皇上,回宮吧。這陵寢不吉利。”高無庸固執著不肯相信,也是第一次這般跟胤禛說話。

“高無庸,你是癡傻了麼?”胤禛語言無力,卻仍在打趣著:“這麼多年來,多少風雨,我們都經歷過,也知道,我們猶如出弦的箭,哪怕地動山搖,哪怕前沖無力,也斷沒有回頭的道理。如今,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一句我們,讓高無庸只覺得,眼前的男子,再也不局限於是自己的主子。

“皇上,奴才不能看著你拿自己的身體去賭。宮裡畢竟有太醫院,這何太醫,奴才覺得不靠譜,皇上大可不必相信,回宮再診治。”雖然高無庸的內心裡,明白一直以來,都是何太醫把脈,皇上的身體,也都是由他一手調理,可是,這樣的結果,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面對的。

“這些事,必須瞞住。”胤禛聲調提升,引起嗓子的一陣咳嗽。高無庸明白,所謂的瞞,特指若曦姑姑,只是,如今,唯有若曦姑姑才能勸服皇上,一時之間,高無庸沒有點頭稱喏。

“高無庸,你是明白我的。”簡單一句,又讓高無庸酸了心。“在我心底,最放不下的便是若曦,最不能做的,便是傷害她。還有三個月,”胤禛抬了抬頭,苦笑著:“我只想跟她無憂無慮的過,而不是整日都擔心何時再也醒不了了。我不想再留下遺憾,時間,早已把一切變得單薄。”胤禛的字字句句,全部充斥著心酸和無助。也許,就是因為要瞞住,要給若曦姑姑留下這段美好,所以,皇上才苦苦撐到了現在。他根本無法想像,這三個月的期限,對皇上會是如何的打擊。高無庸本欲開口,卻看見小順子已從側門將湯藥端了過來,便不再言語,小心翼翼的端過湯藥,似守護救命的寶貝一般,遞在了胤禛身邊。

胤禛顫抖的端起,身體,仿佛連這樣的重量也無法支撐,將湯藥費力的端起,然後仰頭大口的喝下,任由苦澀佔據自己所有的味覺,將血腥之味徹底掩埋。胤禛剛喝下藥,卻聽到屋內傳來若曦夢魘的聲音,瞬間,藥碗脆聲落地,慌忙之間,用手支撐起身體,要推門而入,卻在左腳剛剛踏入的時候,隨著一抹光線,看到自己身上浸透的袍子,停住了掙扎的步伐,隨手將外袍脫掉,扔在了地上,然後大步踏入。
 

高無庸看到胤禛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一陣酸楚,往前走了幾步,拾起扔在地上的外袍,倍加珍惜的疊好,視線卻久久不肯離開。

屋裡的若曦,好似魔怔的一般,被夢魘折磨的痛苦不堪,眉頭緊鎖,頭卻在不停的搖擺,好似拼命在擺脫什麼一樣。胤禛大步上前,單膝跪地,用手吃力的支撐起若曦的頭,避免她撞到床旁邊的柱子,然後拼命的喚著:“若曦……若曦。”久呼無果,胤禛便將手伸過去,想要撫平她的身子,卻不料,正好對住她搖擺的頭,被她使勁的咬了下去。沒有任何躲閃,也沒有任何的抽離,胤禛僵直的伸著臂膀,任她發洩的咬去。待到若曦鬆了口,胤禛便附身而下,將熱切的吻烙在若曦乾澀的唇上,而此刻的若曦,好似掙扎中,抓住一棵救命稻草,絲毫不躲閃的回應著,好像是在索取身體的養料。

這吻,一點點,落在心裡,糾結的若曦,也慢慢從夢魔中逃離,漸漸恢復了意志,睜開滿是眼淚的眸子,映入眼簾的是胤禛滿是驚恐的瞳孔。她無法抵住,這樣的眼神,伸起手,將胤禛的眼蓋住,只是安慰的說著:“我做噩夢了……”如此輕描淡寫,好似剛剛的一切,都不曾發生。只是,在眼神飄離的時候,看到了在胤禛本就蒼白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紅印。

“疼嗎?”若曦小心翼翼的摸著自己的牙印。胤禛看到若曦醒來,釋然一笑,身體的疼痛早就煙消雲散,拼命的搖了搖頭,又想起她剛剛的夢魘,關心的問著:“你……夢裡有我?”

“不,那不是你。”若曦一口否定,卻讓胤禛更加確定。想必是噩夢,更是關於自己的。

若曦不肯再言語,只是與胤禛緊緊相擁,用溫暖的臂膀,將剛剛的夢境驅除。那是一個想哭,卻流不出眼淚,想吼,卻發不出聲音的噩夢……一直到天邊的太陽,一點點的升起,讓光明,籠罩大地,若曦才緩過神。

“天亮了。”胤禛喃語。

“陽光和你同在,真好。”若曦利索的起來,服侍胤禛穿上龍袍,微微一笑。

“看見你的笑,真好。”胤禛內心一算,輕輕的捏了捏她的臉。兩個人,絕口不提,昨日的事,好似,早已隨著黑暗而消失。

早起後,若曦安排了清淡的早餐,也讓蘭心和紫月把西配殿的弘軒雲起一同帶來,只是,當弘軒踏入大殿時,刻意的低下了頭,不言不語,乖巧的坐在椅子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待到提起頭的時候,若曦和胤禛都注意到了他雙眼通紅,周圍腫成了核桃一般,再轉眼看雲起,臉上也殘留著昨夜哭泣的淚痕。昨夜,不是一個太平之夜,只是,這兩個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也唯有他們二人心裡清楚。蕩滌在弘軒心中的,唯雲起聲淚俱下的那一句:“哥哥,我乖點,阿瑪可不可以不離開……”只是。離開,不離開,是沒有人能夠選擇的。

雖然,早餐算得上豐盛,可是,誰都沒有胃口,草草動了幾筷,然後心不在焉。

胤禛緩緩起身,用左手支撐起自己的身體,面上卻一副輕鬆的樣子,不讓任何人看破,高無庸明白昨夜的事,便站在胤禛身後,身旁有閃失。

“若曦,你多休息,我去視察陵寢工程。”說著,便大步的跨出東配殿。一步一步,如行刀刃。

“我……”若曦開了口,聲音卻頓在半空中:“我想跟你一起。”胤禛苦笑著,眼裡漸漸失去色彩,看著若曦執著的面容,內心卻有些唏噓。他既然已經知道自己時日不多,那昨日,他帶若曦去地宮,其實也是迫不得已的做法。他瞭解若曦,正是因為他太過於瞭解,才會明白若曦和其他女人不一樣,她的愛,既可以溫潤到如呼吸一般自然,也可以剛烈到如泰山一般穩固。所以,生死相隨,便是他最怕的。正是因為這樣,他昨夜,才會字字句句都戳中若曦的痛楚。而如今,他再也不捨得去傷害,他再也不允許若曦踏入地宮,他不願意,她的回憶,因為自己而悲傷。

“你身體不適,還是別去了。”想起昨夜若曦的反應,他還在害怕。

“可是我……”若曦不知道為什麼,執意想要再去。

“你就安心在這陪著弘軒和雲起吧。”胤禛開口,態度堅決:“這北面是連綿起伏的永寧山,需,東西兩側是九龍山,九鳳山,北邊還有易水河,難得出來一次,你們帶著侍衛,出去走走。”若曦點了點頭,不再開口,她自己也明白,泰陵對於她,更似一座冰海。

弘軒卻騰的一聲站了起來:“阿瑪,我隨你視察工程。”那紅腫的雙眼,堅毅的目光,讓胤禛的心,兀自一疼,何時,那個愛撒嬌,愛吃肉,一臉天真的弘軒,變成了這幅樣子?只是,這不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一個懂得一切,也漸漸強大的弘軒。一時之間,胤禛竟然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對不對?

“恩。”胤禛不願意再拒絕,往前走了幾步,牽起了弘軒的手,跟他一起輕輕踏出房門。

一路上,胤禛將步伐放緩,時不時的回頭,看著目光微垂的弘軒,眼神複雜而深邃,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口。

“皇上”高無庸打破了尷尬:“唐執玉大人來報,說是請皇上預覽龍鳳門。”龍鳳門,是在進入寶頂的主路上設立,更是象徵著帝后同穴,永遠合好的琉璃建築,如此想著,昨夜那些出自自己之口的生冷話語不禁環繞腦海。

“帝后同穴”胤禛揚眉,冷笑著說出下面一句:“永遠合好。”之後,便微微頷首,朝著龍鳳門走去。弘軒不明所以,只是順從的跟在胤禛身後,而高無庸,卻明白,那句“永遠合好”,如今竟如一個笑話般的存在。

雖然胤禛沒有言明,可是,依照唐大人的彙報,高無庸也依稀猜測到最終將會在陵寢內安放的,是皇上和皇后的棺槨。這本是無可厚非的祖制,只是,自從李貴人的事之後,在高無庸的心裡,皇后便再也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皇后了。皇后愛皇上,所以端莊大方,舉止有據,在後宮之中,也能夠做到事事得當,不偏不倚;而正是由於皇后愛皇上,所以才會製造出李貴人這樣的事,在最深的地方,重重的捅上一刀,得不到,那就毀滅吧。若是皇上以秋菊為線,將一切查清,以操縱後宮為由,罷了她的死後同穴,也無可厚非,只是,他終究沒有那麼做。他冷酷,卻絕不是冷血。他顧念舊情,哪怕他被她傷到撕心裂肺;他顧念舊情,所以烏喇那拉氏沒有因此受到任何打壓;他顧念舊情,以至於,心中揪痛萬分,可依舊將身邊的這個無上尊榮的位置,留給了她。

誠然,高無庸猜對了帝后同穴。只是,高無庸不知道,胤禛的默認,只是因為,在他內心深處認為,這陵寢裡,躺著的,是雍正和孝敬憲皇后,也只是雍正和孝敬憲皇后。

胤禛聽著唐執玉彙報著泰陵完備之事,卻有些心不在焉,面色尷尬的應了兩句,便將龍鳳門的事,交由了弘軒,自己帶著高無庸往明樓走去。

皇上,這些事交給六阿哥……”高無庸滿心擔憂,畢竟,在他眼裡,弘軒依舊是個孩子。

“他會處理好的。”胤禛卻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曾經景陵的事由也交付於弘軒,而且完成的比預想中的更加得當。

“那皇上要去……”高無庸欲言又止,看著前方,隱隱約約的寶頂,倒吸了一口涼氣,想必皇上讓弘軒阿哥回避,定是有他的道理。

“陪朕走一趟。”胤禛的話帶著些許顫抖:“這也是朕生前的最後一趟了。”生前?高無庸頓時明白。只是,一時之間,他卻不敢再踏出一步,原來通向地宮的路,如此費勁。

在胤禛的引領下,高無庸走過了門劵,最終,到達了金劵。偌大的石殿,讓人油然而生出一股股寒氣,顫慄不已。這便是皇上最後的歸宿?高無庸內心忽然產生一些狂躁。冰冷的石床上如今空蕩蕩,唯有一個木蘭玉簪赫然擺放,高無庸一眼便認出,那便是皇上撫摸了無數個日夜的玉簪,亦是若曦姑姑視若珍寶的玉簪。是故意留下的嗎?還是在預示著什麼?

高無庸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掩面哭泣,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隨心的舉措。

“皇上,臣願意跟隨皇上,生生世世都為奴。”高無庸有些失態,胤禛卻搖了搖頭,如今,他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囑託的人。

“高無庸,那種話不要再說。我還要拜託你一件事。”沒有用朕,仿佛兩個知心之交的人一般,語氣裡隱隱是懇求。

“皇上,奴才一定肝腦塗地。”

胤禛用手拿起那冰涼的木蘭簪,賞惜的端詳了許久,讓後交在了高無庸的手上:“你收好,待朕龍禦歸天之後,將此物,放在朕的棺槨裡。”高無庸緩緩的接過,卻仿佛拿起千斤重的擔子一般。這是在交代後事嗎?想起何超說的三個月大限,高無庸重重的跪在地上,磕下頭:“奴才,遵旨。”

胤禛只希望,帶著這枚木蘭簪,一起去來世,等她。

屋外的陽光,依舊明媚,從地宮出來的高無庸,被這耀眼的光,恍了恍,只覺得神情恍惚,有些迷離,好似地宮是一個夢境一般,只是,胸口處木蘭玉簪無限放大的冰冷,卻在提醒他,這並不是夢。

 

一起去看看吧。”在弘軒背後的胤禛,面帶微笑,仿佛剛剛的一切,都被埋葬在地宮。說完,看了一眼弘軒的眼神,便大步踏向了聲音傳來的地方。

陵寢四周環山,正前方不遠處,正是一座不高的小山丘,由於正值春末,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綠了所有人的眼。待到他們走近時,卻看到雲起無措的站在那裡,不一會,眼淚便刷刷而下。想必是山中的回音,讓深居宮闈的雲起不能理解。

“那只是回音。”胤禛面帶笑容,耐心的解釋著。

“回音?是不是有一個人,跟我叫同一個名字?”雲起跑到弘軒身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問著。

“你怕什麼?真的是回音。就是重複你說的話,不信,你聽”弘軒走到了面對山谷的地方:“我是弘軒~”

“我是弘軒~”隨著回音的響起,雲起總算是破涕而笑。

“你們如何來了?”若曦的眼神略微躲閃,不知道,她要躲的究竟是什麼。

“我和阿瑪正在視察龍鳳門,聽到雲起的聲音,便過來了。”弘軒撇開抹鼻子的雲起,回答著若曦,忽略了胤禛獨自帶著高無庸前往地宮的那一段。

“龍鳳門……”若曦神色有些苦澀,許是想起昨晚胤禛狠心說出的字字句句了吧。胤禛聽出弘軒的隱瞞,極不自然的咳嗽了兩聲,然後抬頭看了看天:“今日天氣甚好,不如,我們就去前面的山坡走走吧。”

“可是,龍鳳門……”弘軒猛然想起自己交代一半的事,有些憂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弘軒的重心,發生了轉移。

“交給唐大人便好。”胤禛打斷弘軒的話,對那龍鳳門一詞,極為反感。

“阿瑪,我們去前面放風箏好不好?”雲起聽到胤禛的話,立刻笑顏逐開,有人陪她玩,自然是好,於是話語中有些撒嬌,拽著胤禛便不放。

“風箏?”胤禛一臉疑惑:“如今已是夏初,哪裡能放風箏?況且,我們也沒有風箏啊!”

“我有”雲起狡黠的笑了,然後吩咐一旁的蘭心雲起去西配殿,將她隨身攜帶的箱子打開,取出風箏。

“你究竟帶了多少東西過來啊?”胤禛想起雲起走前吩咐人搬上馬車的兩個箱子,好奇的問著。

“我以為我們出來遊玩,帶了好多玩的呢~”雲起一副無比驕傲的樣子對著弘軒說:“你看,用上了吧。”顯然是記下了弘軒說她麻煩的仇。

出來遊玩……聽到雲起如此說,胤禛不再言語,只是內心的愧意卻是拼命的瘋長。自己欠若曦,欠孩子的太多太多,再也無法彌補。

小山丘離西配殿不遠,不一會,蘭心和雲起便將風箏拿來,不過,不同於平日的紙鳶,上面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圓形。

“你那……上面畫的是什麼?”胤禛和若曦異口同聲,一起問了出來。

“這是木蘭啊~”她的話,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然後毫不掩飾的捧腹大笑。

“木蘭就是這樣的圓圈?”若曦有些嗔怪,不知道自己如何交出這樣抽象畫派的女兒。

“是啊,我看額娘的飾品衣服上,好多都是木蘭花,我是照著那個畫的。”雲起看所有人都在不停的笑,邊跺腳,邊說。

“照誰呢?”胤禛低頭,對著若曦耳邊細語,卻分明是一副調侃的樣子。就在若曦正要反擊的時候,胤禛忙說著:“像你,畫木蘭,可是我的強項……”

“如今,我真的明白,畫虎不成反類犬是什麼意思了~”若曦才不會承認這是她教出來的。

“敢取笑我的雲起格格?”胤禛拼命的忍住笑,做了一個爆栗的動作,只是,這一次,卻沒有下去手。

“不要管圖案,這是風箏,能飛起來就行。”雲起有些心急,幾分辯解,幾分生氣。若曦無奈的搖了搖頭,拿起風箏放線,卻被弘軒一把攔下。

“你和阿瑪坐在那裡,看我們放吧。”弘軒的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沒有人能看出來,此刻的他,只是拼命想擠出一絲笑容。

“可是,你們……”胤禛拉住若曦:“好,你們放,我們看。”說著,兩人便一同走到了一旁的草叢邊,鋪上了墊子,毫不忌諱的直接坐下。

他以為,他可以用自己的臂膀護妻兒一生安穩;他以為,他可以跟若曦一起,慢慢變老,看著孩子一點點長大;只是,有些事,算不准,也求不得。

“你攔著我幹嘛”若曦冷不丁的被胤禛攔下,心裡有些不爽,狠狠的瞪著他。

“我若不攔著你,軒兒和雲起該覺得你煩了~管家婆~”胤禛將最後三個字,格外清晰的說了出來。

“我不跟你爭,我爭不過你~”若曦如同孩子一般,對胤禛吐了吐舌頭,扭過頭,看弘軒和雲起,手忙腳亂的纏著繩子。等到他們終於放好,卻為誰拿風箏,誰放線而爭論不休。

“你拿,你是男的。”雲起指著弘軒,振振有詞。

“你拿,你跑的快。”弘軒也毫不示弱。從小,他倆便是一對歡喜冤家,不管好事壞事,都要先爭一番,不然,都不是他倆的性格。

在爭論無果之後,他倆求助的看向一旁的父母,眼神一個比一個楚楚動人。

“軒兒,你是男子漢,讓著妹妹。”胤禛毫不猶豫的下達指令。雲起則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站在原地,好不得瑟。弘軒則是一副,任勞任怨的樣子。

“還好孩子不多,不然非窩裡鬥起來。”若曦幾分打趣,幾分認真的感慨著。

“我倒希望多點孩子,就算是打起來,我看著也高興……”胤禛沒有接著說下去。他自然是希望若曦能為他多孕育孩子,只是,若是能時光倒流,他興許連這兩個孩子都不願意擁有。一想到要離開他們,便猶如割去了自己的心,一想到將他們置身於勾心鬥角的宮廷,便是更加忐忑不安。未來,未可知。

弘軒嘗試過很多次,不斷地跑著,可是,風箏卻好似粘著他一般,每每鬆手,便直接落了地。

“哥哥!你倒是跑快點啊~”雲起一邊跑,一邊喊著弘軒。弘軒全身大汗,滿臉通紅,就是為了把這個風箏送上天,此時此刻,在他心裡,沒有什麼比放風箏更難得的了。

終於,不負他們的努力,在弘軒鬆手的那一刻,雲起緊緊拉著的風箏,飄然而上,慢慢的沖上了雲霄。

“好棒好棒~”雲起一邊放線,一邊歡呼。

“總算是成功了~”胤禛微笑著,鬆了口氣,他定是明白弘軒和雲起性子裡的倔強,若是不放起來,非得一直耗下去。

“是啊,我還以為要到夜裡呢~”若曦打趣著說,臉上卻是鮮有的幸福表情。看著那直上雲霄的風箏,恍然之間,胤禛定定的看著弘軒:“有些時候,對孩子,也該放手了。” 胤禛明白若曦對於皇宮的抗拒,也懂得,在她眼裡,皇位,如宣紙一般輕,她也不會存再讓弘軒成為後繼之君的打算。只是,如今的弘軒, 越發的優秀,而且,也算是孩子中,最像自己的一個了。他沒有理由不想把自己的江山,親手交給弘軒。所以,胤禛才突兀的說出這樣的話,也算是弘軒即將成為儲君的一個信號。

只是,對於胤禛的話,若曦卻沒有給予任何回復。她如何不知道胤禛的意思?只是,她是一個母親,她不願意讓孩子被名利地位束縛一生,她知道,未來的帝王是弘曆,她更知道,沒有人可以改變歷史,只能隨著歷史的渦流,越陷越深……

伴隨著風箏越來越高,雲起也越發高興,嚷嚷著,手舞足蹈,可不一會,線便放到了頭,雲起開始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此刻,弘軒卻一把拉過線,然後鬆開了手。就這麼,風箏隨著風,飄向了遠方,還未等雲起發怒,正目視遠方,眉頭緊鎖的弘軒便開了口:“其實,線到盡頭,才發現,原來,遠方,才是最後的歸宿。這是它期待的自由,它也終於自由了。”

胤禛聽完弘軒的話,身體緊緊的繃了起來。一方面,他讚歎弘軒的決斷性,在強留不行的情況下,鬆手,是最好的選擇。另一方面,弘軒的話,又在他的心裡擲地有聲。遠方,是最後的歸宿?期待的自由?胤禛看了一眼一旁的若曦,看到她的神色,想必也是被這樣的話一驚吧。

“軒兒……”胤禛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無力的發現,自己面對弘軒的陳詞,做不了絲毫的辯解,低沉的喊了一聲出來後,再沒有下文。

弘軒神情有些不自然,在他們啟程來易州的那一刻,他誤認為,此次之行,自己的隨行,牽扯到的,是皇位的後繼。而後,行程中阿瑪身體的不適,更是加重了他這樣的想法。的確,胤禛確確實實有立他為太子之心。也為了他,一點點的消去弘曆和熹妃的勢力,任命了文泰,更用鄂爾泰和張廷玉在朝堂上,彼此牽制,更甚至,想到了用訂婚約去鞏固弘軒的地位。只是,他計畫好了一切,而弘軒如此適時而坦然的表明了心跡,卻不在他的計畫之內。

等到弘軒扭過頭,胤禛才發覺,他的眼角隱匿著淚花。許是發覺自己剛剛的話,破壞了本來愉悅的氣氛,弘軒匆忙的抹去了眼淚:“我是說,再把線收回來,挺麻煩的,所以,就這麼放走吧。”說完,他便慌忙轉身,一副坦然的樣子,目視著前方。他縱然知道權利可以讓他護額娘和妹妹一生,只是,他更明白,權利也可以完全的毀掉自己。雖然,權利對於他,不是完全沒有誘惑,雖然,他也想接下阿瑪的江山,將盛世推向頂端,可是,比起這些,他更願意,平凡的守在親人身邊。弘軒的舉措,也讓一旁因風箏離去而有些抱怨的雲起,不知所措。

“不可否認,這孩子,還是最像你。”胤禛低頭在若曦耳邊喃語,聲音卻夾在著幾分無奈。

“是嗎?”若曦苦笑了一下。弘軒的聰慧,讓他過早的懂了人事的複雜,更懂了所謂的追求和自由。

“我曾以為,弘軒是胸懷天下的。也以為,他能……”胤禛沒有說下去,內心的起伏,讓他一時之間,心痛難忍。其實,對於他來說,兩個選擇,都各有利弊。弘軒果敢剛毅,具有一個帝王之範,卻不耐年紀太小,沒有更多的歷練,也沒有在朝堂之上擁有自己的擁護者。而弘曆,雖然眼紅權勢,少了一份真性情,卻正值壯年,涉政頗足,也備受朝堂上下的擁護。

只是,弘軒是他和若曦的孩子,他不想勉強他,也不願埋沒他。一時之間,胤禛內心的糾結,無以言表。
 

自那日在地宮中,胤禛的嘔血被若曦撞破後,若曦便整日整日的在胤禛身邊晃悠,越發的黏著他,從飲食到批閱奏摺,無一不上心。也時常讓隨行的何超前來診脈,只不過,何超一直按照胤禛曾經囑咐的行事,以“氣血不調”面對若曦的各種質問。每次都是如此,眼見胤禛也再沒有咳血,也按照何超的方子乖乖喝藥,若曦的心,也漸漸放下。

“皇上,這是密報。”趁著若曦被兩個孩子拉出去玩耍時,高無庸奏上宮內的密報。胤禛隨手接過,打開後,隨著眼神的掃視,眉頭卻越皺越緊。氣氛變得淩然,高無庸猜想定是宮內有舉動,便
沒有多嘴問些什麼。

“當朕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胤禛怒氣衝天的將奏摺甩在地上,高無庸連忙撿起,卻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沒有再遞給胤禛。

胤禛將手攤開,倚在背後的靠子上,閉目卻聲聲的歎息,失落之感,不禁蔓延。

“皇上,身體為重。”高無庸久久之後,勸著。胤禛冷哼了一句,聲音卻越發的脆弱。

“熹妃在後宮鼓動,如今,怕是齊妃、裕妃等人,也在她的扇風下,也都頗有意見。”聽到皇上如此說,口中說出的幾個妃嬪也是育有皇子的,高無庸有些明白,怕是和弘軒阿哥有所關聯。

“不過,”胤禛冷笑著:“她們也都不是笨人,只肯在熹妃身後畏畏縮縮。”

“那皇上何必因此動怒。”

“這後宮,何時由她做主了!”胤禛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卻還帶著幾分顫抖。只是,一想到前幾日弘軒的話,內心裡,還是有著幾絲涼意。高無庸明白,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皇上最忌諱的便是結黨營私。

“那……”高無庸想起這幾日,皇上早已把泰陵的交易處理完,便建議著:“不如,啟程回京?”

“不。”胤禛想起這幾日若曦那怡然的樣子,心裡不願過早啟程,甚至恨不得將此生此世的虧欠,一同補予。

“我倒要看看,他們能弄出多大的花樣。”此時的胤禛,心裡漸漸默認了弘曆的後繼,而他們如此的行徑,怎能不讓他心寒?

深夜,胤禛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心裡,那麼多愛和愁,不知道,會不會成為永遠的傷口。看不清自己的盡頭,卻明白,這泰陵,終究會將自己和若曦分在兩個世界,於他,是一切情思的割斷。於她,是所有的一切換成了回憶。
 

清晨,弘軒和雲起的聲音,在門外此起彼伏:“阿瑪~~~額娘~~~”昨日四更才睡,胤禛聽到的外面的吵鬧,微微側了側身,一副不願意醒來的樣子。

“怎麼了?”若曦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額娘~前面的易水河有好多魚,我們去抓魚吧?”胤禛的腦袋偏了過來,有些不相信,這話出自於弘軒。

“不許去。”若曦果斷的拒絕了,許是擔憂下水會有危險。可是,卻在她正要關門的那一刻,兩個孩子齊聲大喊:“阿瑪……”

胤禛無奈的睜開了眼,然後掙扎著起了身,看了看弘軒和雲起一臉的渴求,心裡暗自惆悵,這兩個賊孩子,又將自己暴露在若曦的刀刃下了,明知若曦的態度,卻又不忍駁回他們的意見,只好長歎口氣:“行,去吧。等我更完衣。”兩個孩子,瞬間,歡天喜地。

“你去?”若曦的語氣有些不滿。

“不去,也睡不好覺,還不如去呢。”

“那我也去。”若曦瞬間改變主意。

“你不是說不去麼?怎麼?又跟著我?”胤禛瞅著善變的人,打趣著。

“我去看你抓魚,因為我不信你會。”若曦一副預測未來的樣子,讓胤禛忍不住笑意。

“會倒是會,小時候,也曾隨二哥抓過,只是,多少年沒有實踐,不知道會不會讓你見效~”話語中,不自覺的帶出了二哥,胤禛微微抬起頭,嘴角緊閉,自小便隨著二哥一同養在宮裡,每日除去枯燥的學習,最快樂的日子,便是和二哥的廝混。只可惜,命運糾纏著情意。以至於,到最後,倒戈相向。

胤禛看著繁重的常服,微微蹙眉,又想起帶著的漢服,便翻了出來,麻利的穿上 。

“你帶了漢服?”若曦不相信的看著,繞著圈,圍著胤禛走著。

“恩”胤禛點了點頭,手裡還在系著腰帶:“漢服穿著舒服。再說,我總不至於穿著龍袍去抓魚吧?”胤禛看若曦一副無比驚訝的樣子,笑著說:“如果是那樣,魚看著我還不得繞道?”

“如果你真的穿著龍袍去,說不定能抓一條美人魚呢!”若曦喜滋滋的說著。

“美人魚?那是什麼東西?美女?”胤禛停下手中的動作,很感興趣的問著。

“那不是東西,那是你的豔遇。”若曦說著,便同弘軒和雲起一起出去,全然不顧愣在一旁的胤禛。

等到到達易水河,兩個孩子早已躍躍欲試。說是河,充其量,也只是一條略深的小溪,可是河水清澈,可以清晰的看到底部,各色的魚兒穿梭。胤禛白了若曦一眼,如此淺的水,想著她剛剛的憂
慮,純屬多餘。兩個孩子一到地點,便直奔河邊,然後雙腿浸入河中,彎腰屈膝,張開架勢,看見魚,便迅速下手去抓,只可惜,每次都是失敗告終。

胤禛一動不動,任由他們大幅度的動作漸起的水花散落在身上,看著他們笨拙的樣子,忍不住,笑意浮現。也許,放開他們,讓他們有自己的天空,才會是更好吧。

“你還不下手?”若曦急切的問著,打斷胤禛的話。

“他們這樣,哪裡能捉到魚呢?”胤禛一副看戲的樣子,讓一旁的高無庸有些疑惑,不知道胤禛會抓魚,到底是玩笑還是事實。

“那你倒是抓啊!”眼瞧著,若曦姑姑幾乎要把皇上推了出去,高無庸內心裡卻著急不已。想起皇上的身體,因為寒氣過重,而常常乾咳,被何太醫用溫良之藥驅寒,如今,若是再下水,可否會有不妥?胤禛眼裡的猶豫,也驗證了高無庸的憂慮。 

高無庸,去拿長竹簽,底部削去,越鋒利越好。”胤禛側身,吩咐著。只是高無庸卻猶豫不決,難道皇上為求紅顏一笑,可以將身體置之不顧?看到胤禛一句卷起袖子和褲腿,要下到水裡去後,高無庸才遵從吩咐,找來竹簽,將底部削去,心裡,卻還在隱隱擔憂著胤禛的身體。

“我們比一比吧。”胤禛對著弘軒和雲起叫喊:“看我能抓到,還是你們兩個能抓到。”

“你一個大人,怎麼還欺負孩子啊?”若曦笑斥著胤禛。

他卻是一臉無辜的表情:“一比二,貌似是我吃虧。”如此調侃的語氣,讓一旁的高無庸,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遠遠望去,儘管胤禛一副十分拿手的架勢,也在裝備方面略勝於弘軒和雲起的雙手,可是,胤禛一次又一次的凝神定氣,動作輕盈,快速出手,卻沒有換來一條魚。高無庸忍不住質疑,皇上剛剛的自信,究竟從何處而來?

“你真的會抓魚?”岸上的若曦,不忘埋汰胤禛兩句。因為抓魚動作過大,而臉上濺有水花的胤禛,眉頭緊鎖,然後以一種十分肯定的語氣說著:“不得不說,這幾十年,魚都變聰明了。”如此有意思的論斷,幾乎讓人大跌眼鏡。

“那邊那邊……”雲起尖叫起來,想要求勝的心不言自明:“哥哥,快……”弘軒開始躡手躡腳的往前緩行,身子一點一點的俯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撲了上去,濺起大片的水花,我往前走了幾步,“抓到沒?”水中的弘軒,四肢不停的拍打著水花,大喊著:“跑了跑了。”

“真笨。”一側的雲起,一臉鄙視的樣子瞪著差點四腳朝天的弘軒。

“沒跑,在我這裡。”當大家的實現,都在弘軒和雲起身上時,胤禛樂呵呵的說著,然後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耀武揚威的舉起了手中的自製魚叉。

“好棒~~”弘軒和雲起早已忘記比賽的事情,圍繞在胤禛身邊,為了第一條抓到的魚,手舞足蹈,孩子如此纏繞,讓胤禛心裡如食了蜜一般。

“你看,我就說,我會抓魚吧。”胤禛不往對著若曦炫耀一番,然後穩穩的坐在了若曦一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是,你會,都這麼大了,還跟孩子去爭,都不顧及自己的身體了。”若曦嗔怪,然後端起高無庸早已準備妥當的熱茶,並用手帕拭去他臉上的水花。

“高無庸,把我的戰利品拿下去,好生保管。”胤禛吩咐著。看著皇上微微蒼白的面頰,和對著他微閃的雙眼,高無庸心領神會,吩咐著小順子將魚帶去東配殿,並將湯藥準備好。

過了一會,寒氣漸漸侵蝕胤禛的身體,讓他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濕透的衣服,緊貼在他的身體上,讓他感受到陣陣窒息。胤禛匆匆起身,說是還有奏摺要看,便匆匆離開了。留下若曦,獨自陪著弘軒和雲起。
 

東配殿內,高無庸看著胤禛腳步有些紊亂,便明白了幾分,扶起胤禛,便將準備好驅寒的湯藥呈上:“皇上如何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說著便要傳何太醫。

“且慢,若是傳了何超,他定又會多囉嗦幾句了。”胤禛無力一笑,“再說,如此跟他們親近,朕心裡也開心,能留給他們這般的回憶,不多了。”胤禛仿若無事,看透生死一般,可是高無庸卻不如他那般的豁達,每次提及,都是觸心之痛。

“對了,魚呢?”胤禛喝完藥後,緩過神。

“回皇上,在水缸裡呢。”高無庸哪敢懈怠那條魚啊,專門挑了一個大水缸,讓它自由自在的遊。

“將魚插在籤子上拿過來,順便去小廚房那些食料,恩,還有要一些炭火。對了,吩咐廚房準備薑湯,等到弘軒雲起回來,送過去。”高無庸一副丈二摸不到頭的樣子,撓了撓頭,卻還是照辦了。

只是,他如何都想不到,皇上會親自“善待”這條魚,將插在籤子上的魚,放在炭火上烤;更想不到的,這件事,還需要他的參與,在皇上一邊,不停的扇著扇子,將炭火吹的更猛烈。已是初夏天氣,如此的折騰,早讓高無庸衣衫盡濕。

胤禛有模有樣的將作料灑在魚身上,然後不停的翻轉,將它烤熟。除去蒸熱的痛苦,這一幕,在高無庸眼裡,依舊是無以言語的溫情。“等到若曦回來,就讓她嘗嘗。恩,很香。”胤禛有些驕傲,高無庸看到皇上能為若曦姑姑做到如此,心裡也是暗自為她欣喜。

不一會,兩個孩子都筋疲力盡,若曦也早早回來,剛剛走進東配殿,便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正當她四處尋找味道出自何處時,早已等候的胤禛開了口:“你如何才來?”

“弘軒和雲起,玩到現在才願意回來呢。”

“我吩咐廚房準備了薑湯,他們玩了水,喝點薑湯預防一下才好。”然後將若曦一把拉入懷中。

“餓嗎?”胤禛吻了吻懷中的人。

“你說你餓~”又用用鼻子蹭了蹭她。

“啊?”若曦一時反應不過來,待到胤禛又問了一遍。若曦才回味過來,不願意打擾他的興致,連忙說著:“不餓……餓,我餓。”

我就知道你餓了。”面對這樣如意的答案,胤禛美滋滋的說著,一旁的高無庸忍住笑意,看著胤禛如此自欺欺人……胤禛從桌子上端起了一個帶著蓋子的盤子。

“這是……”“打開看看。”胤禛急切的想讓她打開。

等到若曦掀開蓋子,頓時發覺是剛剛那條勝利之魚,不同的是,已經被烤了,變成了一道佳餚。

“嘗一嘗吧~”胤禛遞過了筷子:“趕緊的,還沒去涼呢,小心有刺。”如此體貼,若曦連忙用筷子夾起,然後咬了一大口,剛剛入嘴,覺得有些不對勁,再一嘗,腥味十足,連忙吐了出來,然後表情變得哭笑不得。

吞咽了幾口茶,若曦才緩過勁。

“這魚都沒有破肚……”

“哎呀,我忘了。”胤禛恍然大悟,然後拍著自己的腦袋,想起自己平日裡吃的魚都是經過開膛的。

“你忘了?”若曦更加詫異,幾乎跳腳。

“是啊,我只顧著烤,忘了還要破肚一事了。”他一邊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一邊扭過頭去狠狠的等高無庸。高無庸察覺到皇上犀利的目光後,心裡卻叫苦不迭,自己也沒有實質性的接觸過廚房,如何能知道呢!

“這是……你烤的?”若曦忍不住又一次的確認。

“恩,很不錯,烤的很透,很入味,很……”知道是胤禛的傑作後,若曦拼命的找出優點,想努力去磨滅沒有破肚的事實。

“呵呵”胤禛尷尬的笑了笑:“都沒有破肚……我只想著,這是我親自抓的魚,也要我親自去烤,沒想到……”

“心意最重要啦~”

功勞全是主子的,埋怨全是自己的。高無庸正在愁眉苦臉的想著,便看見小順子呈上八百里加急匆匆而來。高無庸慌忙接過,走進了幾步,跪倒在地:“皇上…四阿哥八百里加急送來的。”雖然四阿哥每日都會有奏摺過來,可是,這八百里加急,還倒是第一封。難不成是宮裡出了什麼事?這麼一想,高無庸的心裡,便是一驚。
 

此時,若曦的心裡,也是忐忑不安,殊不知到底是何事,驚擾了本來平靜的日子,面對皇宮,她還是更願在易州這般一家人的廝守。

胤禛匆忙的拆開,然後掃了幾眼,臉色就變得越發凝重,半響後,從嘴裡擠出了幾個字:“高無庸,馬上準備,明日啟程回宮。”

“難道是宮裡出了什麼事?”看著胤禛如此慌忙的下了決定,若曦擔憂的問著。高無庸連忙下去吩咐,既然是明日啟程,那今日必須將一切準備好。

胤禛緩緩回復著:“苗疆的事,幾乎失控了,古州,台拱,清江,都爆發大面積叛亂,而且蔓延至內地,憑著官兵的能力,根本不能防禦,因此,弘曆上奏,說是要出兵鎮壓。”胤禛慢慢的皺緊了眉頭,一想到倒戈相見,便是民不聊生,國庫損耗,剛剛從准葛爾撤回的兵馬,還未及時調整和補充,便又要上前線,估計軍心浮動,況且,打仗乃是長期之事,而自己……

“出兵?”若曦微微歎了口氣。

“如若能出兵,那便是簡單了。”胤禛搖了搖頭:“先不說,兵力經過葛爾丹的事,已經大為折損,而且鄂爾泰因此上書自責,請求削爵,隨之而來的,便是各旗軍隊的不和,就算是天時地利,可是異族叛亂,還是要安撫為主啊。”弘曆如此有失妥當的提議,讓胤禛心裡一涼。好大喜功,只求快速解決,卻不想自己的實際情況,這點,足以致命。

“那你準備如何處理?”

“弘曆,終究還是太年輕了,鋒芒太顯。”胤禛忍不住說出自己的失望,長歎一口氣:“出兵是要出,可是也得派出安撫大臣。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這倒有點不像你了。”若曦將茶端在胤禛身邊。

“不像我?”

“是啊,政治上,你一直都手腕強硬,”若曦怯生生的說出了這話,有些顧忌,確認胤禛的臉色沒有改變之後,才有了勇氣繼續說著:“我本以為,你也會認同弘曆的出兵。”

“看來,你對我,也有研究嘍?”胤禛一掃剛剛的陰霾,饒有興趣盯著若曦:“若曦,嚴寬是要相輔相成的,什麼都不能過度。剛即位時,我之所以嚴政,是因為皇考末年,吏治太為混亂,多少官員都是拿著國家的俸祿,卻絲毫不為百姓做事,反而中飽私囊,欺上瞞下!”說到這,胤禛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一副萬分厭惡的樣子。那些朝廷的蛀蟲,讓他恨不得碎屍萬段。“如今,已過去十餘載,所有的新政都已穩步施行,官員心裡也都有了一鳴警鐘,也是時候,十年嚴政,十年寬政了……”胤禛啞然失聲,十年寬政,怕是自己再也無法實施。

“若曦,你又在想什麼呢?政治上的事,我不要你操心。”胤禛看著若曦一樣的失神,有些心疼。

“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你和孩子,哪還顧得上操心政治呢?”儘管是戲言,卻依舊是若曦的心聲,這樣的說法,換來了胤禛釋然的笑。

“我希望,在我身邊,你是真正的開心,真正的笑。”胤禛將奏摺放到了一邊,拉她入懷,在耳邊,輕輕訴說。 

一夜,胤禛都輾轉反側,苗疆事態突然發生轉變,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即使如此,讓他最為揪心的,還是弘曆對於此事的反應。平日的弘曆,倒也沒有如此激進,如今,剝開政治的考慮,盡然是弘曆爭強的心。越到黎明,胤禛的身體越發寒冷,想必是溪水的寒氣侵染了身體,加上心結鬱鬱,最後,索性坐了起來,生生熬到了清晨。

知道了立刻回程的消息後,兩個孩子都悶悶不樂,昨天還在河中無拘無束的捕魚,今天便要快馬加鞭的趕回宮裡,他們心裡的落差,了然於臉。一邊,四人在默默無語的吃飯,另一邊,高無庸張羅著一行人,不停的收拾東西。

“雲起,你這箱子裡是什麼?”胤禛看著兩大口箱子,皺了皺眉頭。

“平日裡玩的東西。”雲起不假思索的回答著。雲起隨行的東西?

胤禛沉思了一下,帶著問詢的態度問著:“那……留在這裡如何?”

“啊?”雲起顯然被胤禛的這句話,嚇到了,胤禛不過是想留下這樣的東西,在這裡,做個念想。

“行。”雲起倒是很爽快的答應了,胤禛對著唐執玉悄聲的吩咐:“把這箱子放進地宮劵內。”待到唐執玉點頭之後,便匆匆上了馬車。

“你……”一旁的若曦聽到了胤禛的吩咐。

“東西,留在這裡,以後,陪著我吧。”胤禛鼻子一酸,只覺得雙眼腫脹,連忙轉過身,踏上了馬車。

一路上,弘軒特意沒有騎馬,反倒跟著胤禛在馬車裡,不停的分析著當前的形勢。

“阿瑪,恩威並施的確是如今的上上策。”弘軒否定了弘曆的想法,讓胤禛的心裡,頗為安慰,卻又化為種種不安。如此看來,弘軒和弘曆的政治觀點,行事風格,迥然不同。只恐以後,弘曆登基,弘軒的日子不會好過。

“阿瑪,既要準備安撫的大臣,又要擬定軍隊的主帥,一方面用和談去拖延時間,一方面緊急徵兵以補充軍隊的空虛。”弘軒的話,讓胤禛回過神,沒有言語,只是將弘軒緊緊的湧入懷裡,不願讓無窮的煩惱侵襲。 

軒兒,你怎麼了?”剛把弘軒攬入懷中,便感覺到懷中的人一身滾燙,看著弘軒滿臉通紅,嘴唇卻發烏,胤禛有些慌忙無措。若曦忙用手敷在弘軒的額頭,卻被燙手的溫度,嚇了一跳。

“昨天玩水,今天肯定是發燒了吧。”胤禛心疼的斷言,然後連忙將簾子拉開,對著高無庸吩咐:“停!讓趙太醫來馬車裡,順便就近找個驛站休息。”

“不!”弘軒竭盡全力的吼著,然後對著胤禛說道:“有趙太醫便可,不用停,回宮要緊。”弘軒明白苗疆局勢的緊急性,不願因為自己而耽誤分毫,看到胤禛沒有理會的意思,弘軒堅持著:“若是停車,那兒臣便不接受治療。”說完,便將頭扭過去,不再言語。無奈之下,胤禛也只好妥協,讓趙太醫在馬車裡照顧著發燒的弘軒。

內心裡明白弘軒的做法,胤禛只好盡力給他創造一個舒適的環境,不停的為弘軒額頭換濕手帕,懂事的雲起,在一旁跟弘軒聊著,趙太醫也在施藥。整整漫長的一夜,弘軒總算是成功的退燒。趙太醫宣佈無事之後,胤禛才長舒一口氣,重重的坐在了馬車上。

一直飛馳的馬車,又加上連夜的趕路,終於在第二天的上午,趕到了京城。看到宮門越發清晰,胤禛平息了一下自己心情,閉眼冥神了一會,然後又不得不勉強提起萬分的精神。

雖然是忽然決定回宮,可是高無庸早已八百里加急向宮內發出通告,所以胤禛一下車,便看見弘曆和熹妃等人早已在宮門內候著。烈日炎炎,熹妃身著盛裝,滿臉焦急,可弘曆卻神色冷清,身子到越發消瘦了,往日的衣服,都有些襯不起來,胤禛看在眼裡,估摸著是監國的壓力讓他如此疲憊,心裡不忍升起一股心酸。
 

阿瑪吉祥~”弘曆帶著弘晝等人紛紛跪下。

“起來吧。苗疆的事,狀況如何?”胤禛心心念念著苗疆的時局,絲毫顧不上繁瑣的禮節。

“官府派兵鎮壓,大局已經控制住,只是還未作出最後的對策。”弘曆忙回答著,生怕有一點的疏忽:“不過,我已經和眾大臣擬定了一些策略,只等阿瑪最後定奪。”胤禛點了點頭,想到弘曆口中的策略,定是關於出兵的,內心裡,不忍焦急幾分,寒意上身,忍不住接連咳嗽了幾聲。

“阿瑪,你身體如何?”弘曆似乎比胤禛更加緊張。胤禛只覺得身體早已疲乏至極,胸口沉悶不已,又不願意過多的表現出來,只好匆匆回答著:“無礙。”

“皇上~”胤禛的話音剛落,一旁的熹妃,便抹起了眼淚:“身子不適嗎?臉色如此難看……”

“不要杞人憂天,朕沒事。”胤禛想起前幾日還在收到熹妃在後宮的對於旁系的拉攏,今日看到她這一幅好似無比擔憂自己的樣子,只覺得更加做作和厭惡。無奈的歎口氣,是他從不曾真正的瞭解過身邊的人?還是,歲月,早已把他們的心打磨的面目全非?

胤禛不顧熹妃殷切的眼神,回過頭:“若曦,我要去東暖閣處理一些事,你……”

“皇上放心,我陪著妹妹便好。”熹妃殷勤的搭上了一句話。內心卻極度不滿,胤禛剛剛對她開口是“朕”,而轉臉,對若曦,卻是“我”。一字之差,失之千里。

胤禛本欲開口打斷,卻看到若曦笑著點了點頭:“熹貴妃姐姐陪著我,你趕緊去吧。”

胤禛的目光在若曦身上猶豫了許久,雖然熹妃這般一反常態,讓他心裡倍加不安,可是想到還待決策的苗疆事,卻又不得不同意:“恩,那我先去了……”

“等等”胤禛剛剛轉過身,便被若曦拉住了胳膊,許是發覺身邊那麼多人,若曦又輕輕自覺的放開了手,胤禛卻在若曦鬆開的一瞬間,抓的更緊了,然後帶著幾分寵溺的語氣:“怎麼了?”

“你一會讓太醫看看身體吧,免得被軒兒傳染。”若曦囑咐著,為他一回宮,就埋身於政務而心疼,更是時刻憂慮著他的身體。

“好。”胤禛簡短的回答著,然後點了點頭,剛剛內心的陰霾,卻好似被一掃而光,至少,自己身邊,還是有人,無關地位,無關權勢的愛著自己。

派人跟著,看熹妃是否在西暖閣逗留。”胤禛撇開其他人,對高無庸單獨吩咐著,他生怕熹妃會對若曦多言什麼,也想趁這個機會,抓住熹妃這段時間拉攏後宮的證據。高無庸心領神會,立刻將心腹不知不覺的調遣過去。

“阿瑪,身體真的無事嗎?”弘曆看了一眼身邊面色同樣疲勞而蒼白的弘軒,目光停留了一下,然後將眼神轉向胤禛。

“無事。”胤禛隨意的拿起身邊的摺子,努力將自己的身體調成輕鬆地樣子,忽然之間,雙手一顫,然後不自然的看了弘曆一眼,轉而對著弘軒說:“軒兒,你生病剛痊癒,去休息吧。”弘軒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依照胤禛的吩咐,退了下去。

待到弘軒的身影完全消失,胤禛“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摺子,重重的扣在桌案上。胤禛這般激烈的反映,被弘曆看在眼裡,卻沒有絲毫的驚訝,想必他呈上如此的奏摺,便想到了這樣的結果,冷笑一下,內心裡,卻淡漠了許多。看來,自己猜的一切,都是真的。

激烈的憤怒,漸漸被消散,胤禛有些疲憊的靠在桌子一側,雙目黯然的盯著已經初長成的弘曆。長久的沉默,讓弘曆有了一種不好的直覺,在不安之下,弘曆開了口:“兒臣所奏,皆是同諸位大臣一同商議。”這便是弘曆早就準備好的陳詞,無非提醒胤禛朝堂之事,不要牽扯私家感情。

“駁回。”聽著胤禛連理由都不願意給,弘曆正欲開口,卻被胤禛一句話堵得死死的:“你,一點私心都沒有?”話語平靜,卻帶著懾人的魄力。在他眼裡,胤禛一直都是嚴父,明君,在他心裡,也是一直帶著崇拜之情,這一句,足以讓他防線盡失。

“只圖強攻,不明民意,出兵,本就是下下策,你推選的帥將,竟然是……”胤禛咬牙切齒的說出最後五個字:“瑪爾泰文泰。”

“回稟阿瑪,瑪爾泰將軍的威名,早年在西北豎下,如今,讓其子出兵,再合適不過。”弘曆急忙解釋,卻又要是不掉自己的尷尬。的確,他推薦的人,便是瑪爾泰文泰,如今的九門提督。他所要做的,無非是賭一把。賭阿瑪心裡的後繼之君究竟是誰!

若真的是六弟弘軒,那阿瑪定不會將文泰輕易交出,反倒能讓他自己早有打算。若是自己,那將瑪爾泰文泰派往西北,不讓他掌握實質兵權,以後再尋個錯處將他罷免,也省的讓他任九門提督把握京城。

儘管弘軒早已表明自己對皇位的不爭,可是這究竟是他權宜之策,還是真心所言?本來固如磐石的兄弟之情,在熹妃長久的挑唆之下,也變得搖擺不定,況且,如今,是弘軒隨同阿瑪巡視陵寢,而不是他!!想到這裡,弘曆的眼裡,閃過陰鷙,又因為長久的無眠而通紅不堪。

“再合適不過?如此看來,你是經過深思熟慮?”胤禛挑了挑眉毛,表情早已僵硬,透著一股失望,只是,弘曆不敢抬頭,自然是沒有看見。

“回稟阿瑪,”弘曆頓了頓:“鄂善此人善兵權,曾任巡撫,是可用之才。”胤禛用手指輕敲了記下桌子,回憶起,粘杆處曾經來報,新晉入京的鄂善同高恒,也就是弘曆側福晉之兄往來過密。如今看來,弘曆是想將九門提督換成自己的人了。他就如此,急不可耐嗎?

胤禛只覺得身體再無暖意,而體內盤踞的寒氣緩緩上升,籠在心頭,意識清晰,卻又夾雜著一絲模糊。體力漸漸地不支,讓他只要借助於靠背,半倚著。而弘曆的話,字字句句都如刀子一般的割入心頭,揭起皇位的光環,環繞在它周圍的,卻是,陰森慘澹的冷霧,重重的拍著龍椅,只覺得它是子不子,兄不兄的罪魁禍首。

“駁回。”胤禛一臉疲憊,“苗疆之事,異族叛亂,恩威並施比較容易處理。而議和和軍帥,再議。”雖然在回程時,內心裡早已有合適的人選,可如今,他卻不願透露。

“順便傳旨,各地開始徵兵,招募到綠營,冠以綠營兵籍,皆注於冊,由兵部管理。”弘曆已經,自開朝以來,以旗人兵馬為主,想必若非是准葛爾之戰,傷亡眾多,阿瑪也絕不會動綠營。

“兒臣遵旨,一會便去軍機處商議。”弘曆雖然心不滿,可是卻也絕不會讓異族之人動搖大清根基,匆匆退下,大步踏向了軍機處,至於弘軒和文泰那裡,只得再另尋對策。

皇上,喝藥吧,何太醫派人送來的。”何超明白胤禛的身體不足以支撐許久,一回到太醫院便開下補血凝神的方子,讓小平子端了過來。

“熹妃離開西暖閣了嗎?”胤禛聞了聞苦澀的藥,想到自己如此只靠著湯藥和針灸去維持精神和體力,有些絕望的搖了搖頭,卻又想起若曦,關切的問著。

“熹貴妃去西暖閣,停留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離開。只是,熹妃娘娘剛剛直接從西暖閣來了養心殿。”

“恩?”胤禛擰了擰眉頭。

“奴才道出四阿哥在養心殿,熹妃娘娘便留下一句話走了。”

“什麼?”

“說是皇上歸來,後宮諸事皆要稟之,望皇上能移駕延禧宮。”高無庸回復著。

“後宮之事?怎會如此簡單?”胤禛喝完了最後一口藥,重重的摔在桌案上,然後玩味的一笑,這笑,在高無庸眼裡,卻尤顯淒涼。

“高無庸,換龍袍,擺駕延禧宮。”

換龍袍?高無庸才反應過來,一入宮,皇上便召見了四阿哥,根本還未來得及將常服換下,只是,又不是上朝,如何要換的一身龍袍才去?高無庸哪裡能揣測的到,後宮之事一向由熹妃管理,除卻有關若曦,她根本無需向胤禛稟告,如今為何單單這般急切的要跟胤禛見此一面?

熹妃明白,她在後宮的所作所為,定不會逃離胤禛的眼睛,而胤禛亦明白她所想,所以,他換上了龍袍,如此,他們之間,只是帝王和貴妃,再也無需顧忌夫妻之情。高無庸熟練的將龍袍穿在胤禛身上,本來合體的龍袍,如今卻有些空蕩,胤禛的身體,越發的消瘦,本就冰冷孤傲的眼睛更加冰徹,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

延禧宮裡,熹妃平日最愛的蘭香,胤禛吸入,只覺得靜雅之極,跟她曾經的性子,是那麼相似,只是,曾經。

“皇上吉祥。”熹妃看見胤禛一身龍袍過來,只覺得這個男人,離自己的距離,越發的遠。

“恩。”胤禛從嘴裡擠出一個聲音,然後走向了房內,坐在正椅的位置上,用眼神示意,讓一旁的宮內太監紛紛退離,只留下高無庸近前伺候。

皇上臉色如此蒼白,身體可有不適?”

沒想到,第一句話,竟然是關於自己的身體。胤禛蹙眉,稍稍一愣,簡單一句,卻沒有過多的修飾,更沒有過多的私心,清的像一灘溪水,刺進胤禛的心。一瞬間,他還是相信,他們之間,依舊存在情意。無情?怎會無情?這個女人,跟在自己身邊十幾年,皇后在時,她默默無聞,溫順恭敬,讓他很少能注意到;皇后去世,她果斷公允,挑起後宮的大樑,讓他可以醉心於前朝。只是,皇后,慢慢的變了,如今,熹妃也是,時光輕擦,歲月無聲,可卻悄然改變了一切,讓胤禛無端的害怕,真的好想無力的嘶喊一聲“夠了,停吧。”

“還好。”胤禛的聲音,有些不自然,掩住了內心的歎息:“有什麼事,要稟?”這一句問話,卻讓熹妃愣住了神,兩眼相望,卻沒有再猶豫。

“此次易州之行,弘軒的同行,他……”熹妃將話停在這裡,沒有敢繼續說下去,因為此時的胤禛冷哼了一聲。原來,剛剛的一切,不過是對於後面的鋪墊,熹妃轉彎抹角,為的,依舊是那一個目的。

“你想要的是什麼?皇太后之位嗎?”胤禛看著此時不知幾分真的熹妃,在心裡問著,卻沒有張開嘴。

“痛快點吧。”胤禛厲聲的說著,既然她有她的目的,那又何必兜兜轉轉顧量著分寸?此刻,就算是她想演一齣賢良淑德的戲,他也不在同以前那般去相和了。後宮,已讓他覺得幽冷,表面的和諧,他已經全然不想要。

胤禛話畢,卻見熹妃猝然跪下,一向注重人言的她,行徑全然不顧高無庸依舊在場。

“皇上,想必你都知道了吧。”熹妃的容顏,幾分憔悴,眼裡,似乎還有幾分渴求,只是,胤禛默不作聲,權當默認,他只是不想,親自撕去她的假面。

“籠絡後宮,臣妾有罪,請求皇上責罰。”

“責罰?”胤禛冷笑:“你這樣的罪行,想要什麼樣的責罰?”聲音裡,一股股的冷意。

“臣妾,願廢封號,進冷宮。”

數十載的情意,終於化作這樣愛恨交織的一句。熹妃說完,便癱倒在地,跟著這個男人,這麼久,她竟然也學會決絕,尤其是對自己狠。只是,這樣的一句之後,熹妃卻只覺胸口籠罩著一層陰霾,為的不是權勢的失去,而是,一言既出,這個男人,便是徹底的離開自己。而這個男人,彙聚著自己幼女時的愛戀,少婦時的欽慕,人妻時的依賴……半生愛戀,半生權勢,一切,無相憶。

胤禛本以為,她會一如既往的解釋一番,然後竭力脫罪,只是,沒想到,真的如此痛快的回答,而且給自己找了個如此的下場。一旁的高無庸,不停的拭汗,就算熹妃娘娘真的是拉攏後宮,也不至於進冷宮,一時之間,猜不准熹妃娘娘究竟意欲為何。

“如此,甚好。”熹妃如此的自罰,也是自找的。胤禛別過臉去,再也不想顧及雍邸的那些情誼,只是想到以後弘曆登基,這樣的一個廢母妃,讓他如何自處?他們之間本就消薄的父子之情,又是否灰飛煙滅?

轉過臉,看著早已被淚水淹沒的熹妃,細細打量。這是隔了多久的一次凝視?胤禛自己也記不清了,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子,熟悉卻又陌生,此時,她臉上決然而堅定的表情,卻又顯得那麼刺眼。

“既然如此……”胤禛剛開口,便被熹妃打斷:“皇上,臣妾還想問一句。”

“說。”胤禛的話語裡,糾結著不忍。

“為什麼,不能是弘曆?”這句話,篤定而又生疑。為什麼?不能是弘曆?胤禛自然明白熹妃所言是什麼意思,只是,他不明白,那份篤定,究竟來自何處?

“朕要反問你,為什麼,不能是弘曆?”胤禛低下頭,對著熹妃滿是淚水的眸子,這一次對視,好似隔世經年,猶如夢一般。

“皇上為了若曦,廢了整個後宮,如今,皇上又要為了你們的孩子,毀掉其他孩子。弘曆也是你的兒子啊!”

熹妃的情緒,兀自激動,想必是剛剛的話,已經讓她豁了出去。沒有了封號,沒有了束縛,既然是輸了,何不讓自己輸的明白一些?那一句廢了整個後宮,讓胤禛的心,兀自涼了。幾回錯過,讓他不願意再失去任何陪著若曦的機會,與此同時,也傷害了他身邊的其他女人,就連以往,假意的溫存,他都不願意再去給予。是他,讓這些女子,耗盡了一生,是他,讓白首韶華,變得遙不可及,一心一意,是真情,對帝王,卻也是錯。那段雍邸的舊事,一點點的翻動,踴躍出曾經的回憶。 

誰差點毀了弘曆?是你吧,鈕祜祿氏!”胤禛咬著牙,“誰教會他舞弄權勢?誰幫他拉黨結派?誰讓他利慾薰心?”胤禛親眼看著一個溫順知理,躬親孝順的孩子,如今一心權勢,內心裡,是忍不住的憤怒。在清朝,往往皇子出生後,交由阿哥所,待到成年,出宮建府,這些措施都是為了避免皇子和母妃親近,待到繼位時,因為外戚,而亂了超綱。而胤禛,卻因為從小遠離母妃,寄養宮中,心靈有抹不去的陰影,所以,在他即位後,更是不願意為數不多的孩子,飽受母子分離之苦,所以弘時、弘曆、弘晝,成年後,依舊住在宮中,而後出生的弘軒,也沒交由阿哥所。也正是他的心軟,沒有意識到紛亂的後宮,早已沒有雍邸時的平靜,才釀成了弘時起反,弘曆被污染,弘晝被教唆的苦果。

“是臣妾,是臣妾,這些,都是臣妾的過錯。可是,我不能失去這個孩子,我不能看著他一無所有。”熹妃看著如此動怒的胤禛,心裡,是壓抑不住的害怕,她從未見過如此斯歇底裡的他。

“皇上,你是知道,弘曆那孩子喜歡承歡,承歡的離開,對他打擊太大了。皇上啊,弘曆從承歡的陵寢回來,夜夜酒醉,甚至他問臣妾,是不是等到有權力,才能去保護自己愛的人,得到自己愛的人……”熹妃的面容有些扭曲,歸根到底也是一個傷心的母親。胤禛穩穩的坐在椅子上,聽到熹妃如此的話語,內心竟也是苦澀。承歡、弘曆,這兩個孩子,他怎能沒有虧欠?不然,為何千里迢迢還將承歡的遺體奉回?有時他也會想,為何承歡將自己的心思,隱藏如此深,竟然讓他沒有絲毫的察覺?

“臣妾有罪……臣妾有罪……”這一次,胤禛方才明白,她口裡的罪是什麼,也明白,她剛剛為何那般處理自己。只是,她這樣的行徑,究竟又出自幾分真心,還是以退為進,讓自己動惻隱之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揣測不得,他也不願意再去幻化人心。

“起來吧。”胤禛淡然的說著,剛剛的嘶吼,發洩出了他所有的情感,也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弘曆,是大清的後繼之君。”胤禛清楚的吐出這句話,讓跪地的熹妃,和一旁佇立的高無庸,都為之一震。高無庸更是不明白,從一直以來胤禛的反應,他都篤定弘軒阿哥會繼承大同,他也不認為自己錯解了胤禛的意思,那麼,為何會突然胤禛會下此決定?
 

皇上……”此時的熹妃,再也沒有心願得成的開心,反倒是一股心酸溢出。

“你最好明白,朕如此,絕非弘曆是帝王之才,而是,最合適的人。”不錯,是最合適的人,擁有著帝王之才的弘軒,來不及長大……

“朕不廢你,朕要你在弘曆繼位之後,時刻督促,時刻警醒,要他不要好大喜功,不要急功近利,更不要空攬虛名,祖宗之業,容不得肆意妄為。朕也要你在適當的時候,告訴他,十年嚴政,十年寬政,相輔相成。而十年嚴政,朕已經做到,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所以剩下的,就看他的了。”胤禛講心裡話說出,談及自己當初宏大的設想,而如今,又不得不交付於子輩,心裡不甘,更多的,還是淡漠。這權勢的一切,早已讓他累了,倦了。自己如今,卸甲,歸土。

“皇上……”熹妃總算是明白,哪怕心有無奈,可胤禛早已為弘曆鋪好了繼位之路。也明白,胤禛雖然有所偏頗,但還是顧忌到了每個人,也希望孩子,都能好好的。一時之間,羞愧之情衝擊著情緒,好似火一般的痛灼,霎時,淚水漣漣。

胤禛在一初要來延禧宮的時候,便已經準備對熹妃說出弘曆繼位的秘密。因為她明白,熹妃只是被權勢熏心,而她,曾經飽讀詩書,統攝後宮也審時度勢、攬括全域,褪去功利的一切,至少,弘曆,足以交付於她。

“朕雖然不廢你,可是延禧宮便是你的冷宮,朕不會再來,在弘曆登基前,你與他也不允許再相見。”這才是,對一個妻子,和一個額娘,最深最重的懲罰。

眼淚劃過熹妃的面容,她絕望的閉上了眼睛:“謝皇上恩典。”她謝的,不是弘曆的繼位,而是對她尊嚴的保留。

“你們,為什麼,都變了?”胤禛苦笑著,輕聲問了一句,卻沒有想要回答,大步的決然離開延禧宮。此時的熹妃,難捨的睜開眼睛,這便是他們最後的一幕了嗎?直到生死,他們之間,都再也無話了嗎?皇太后之位,她爭到了,只是,沒有了這個男人,她又是誰的妻?

跪地的她,張了張嘴,面對著無法告別的告別,喑啞無聲,寂靜喧嘩,一切瞬間坍塌。

其實,這只是他們決斷的起初,卻不是終結。

“你們,為什麼,都變了?”這一句話,也環繞著熹妃,直到她迴光返照的一瞬間,依舊是這一句話縈繞…… 

出了延禧宮的胤禛,在偌大的皇宮裡,不停的徘徊。風起,卷起了他的衣袖,小雨,泠泠而下,沾濕了他的眉目,遠眺,神色迷茫。剛剛熹妃的話語,好似鏡中月華,分不清任何真假,他也不願過多的去瞭解那轉變後的面孔。這樣秘而不宣的處置,前朝後宮之中,鮮少人知,為的,便是弘曆以後的繼位,胤禛比任何人都明白,一旦熹妃倒下,那弘曆的出生,就會再次被人詬病。而後繼之君的血統,容不得任何人去質疑。想想那正大光明匾後的黑匣子,胤禛的神色有黯淡了幾分。

熹妃剛剛那出自內心的話,亦是深深震撼了他。難道,在諸人的眼裡,他真的,為了若曦,廢了全部後宮嗎?冷笑了一聲,難道,自己做的,不是如此嗎?可是,若真的如此,曾經的若曦又何必在後宮夾縫中生存,他和若曦的情感,又怎會經歷過如此多的波瀾?這世間,哪裡能尋得雙全法呢?

“皇上,雨大了。”身後的高無庸,看著胤禛此時無法言表的失落,心中隱痛不已。

“回養心殿。”胤禛明明幾乎走到了西暖閣,還是大步踏了回去。

桌案之上,宣紙平鋪,泠然提筆,高無庸在一旁,卻看得戰戰兢兢,汗如雨下。從這一氣呵成的速度可以看出,皇上心裡,定是早就有如此的打算。待到胤禛收筆,便在末端,重重蓋上玉璽,然後,長長舒了口氣,倚在背靠之上。

正如高無庸所想,胤禛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放過始作俑者的熹妃,他的心裡,早就有了決斷。輕輕拿起宣紙,然後側臉,交予高無庸。

“高無庸,這聖旨,待到朕棺槨出宮之時,遞予熹妃,”胤禛的聲音,有一些沙啞,棺槨出宮之時再交予,因為那時,一切早已塵埃落定。“告訴她,朕意如此,告不告知弘曆,由她決斷。”

高無庸愣了一會,然後顫顫巍巍的接過聖旨,放進了衣袖中,卻沒有多言。如此的不自然,被胤禛看在眼裡,他無喜無怒的問著:“這樣,朕是不是太絕了?”

“皇上自有決斷,奴才沒有異議。”高無庸將頭緊緊底下,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緒。

絕嗎?真的不絕。皇上也只是隨心了一次而已。怪只怪,權勢利益,將人的本心,揮霍一空。只是,這樣的安排,熹妃有能接受嗎?

高無庸”胤禛看他沉思不語,便不停的喚著。

“皇上恕罪。”高無庸發覺自己的走神,慌忙跪在地上。

“去西暖閣讓若曦來一趟。”胤禛本想親自過去,只是,身體的不適,讓他不知道能否堅持,這本來不遠的路程。高無庸點頭稱是,匆匆的離開了養心殿,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又沉了幾分。

西暖閣的小院內,若曦正在陰涼處隨意的坐著,煮上一壺茶,品著香茗,忽然,看見高無庸匆忙而來的身影,生怕是胤禛身體不適的若曦慌忙起身相迎。

“皇上可還好?召太醫了嗎?”

“娘娘大可放心,”高無庸回答著:“皇上的確是有些不適,可是,也沒有召太醫。如今,皇上請娘娘去東暖閣一趟。”

若曦的眼裡閃過疑惑,不過更多的是氣憤於胤禛一直對於身體的逞強。若曦隨即換上了衣服,便隨著高無庸匆匆來到了東暖閣。而此刻的胤禛,正在專注的伏身於桌案,聽到若曦小聲的喚著他的名字,眉頭瞬間舒展。

“若曦,來~”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他的身邊。“過幾日,等苗疆的事,處理好,我們就回園子,你事先準備一下。”胤禛的語氣充滿了堅定,而更多的是疲憊。

“啊?”若曦萬般驚訝,想到剛剛回到宮內,一時有些疑惑。

“怎麼?”胤禛捏了捏若曦的臉,關心的問著。

“沒事……只是,我們回園子?”

“你素不愛皇宮,在園子裡住著的你,才會有笑容,所以,我們回園子。況且,你不掛心你種的瓜果蔬菜?”

既然不管自己如何顧忌,都被認定為廢了整個後宮,那他何需顧念舊情?索性,真正的棄下身邊不幹的人,和若曦度過這最後的日子。若曦顯然驚喜不已,對他莞爾一笑:“好,不過,苗疆的事,要如何處理呢?”她終究是瞭解胤禛的,知道苗疆之事,始終擔憂在他心。

胤禛愣了一下,神色開始黯然,低下頭,心不在焉的翻著手中的摺子,想起弘曆剛剛的表現,更是有些堵心。

“後宮不能干政,我想,我逾越了。”若曦有些後悔問起這些。

“不是,早就說過,我們之間,沒有逾越。不過……”胤禛翻了翻桌子上的奏摺,然後抽了一本出來,在若曦眼前晃了晃:“這是弘曆的摺子,他主張出兵。”

“其實,出兵鎮壓,也是一種不錯的方法。”若曦不想讓胤禛對弘曆過多的不滿,有些解釋的說著。

“出兵,下下策,不過,我倒是對他上奏的人選,感覺不安。”想起文泰,還有弘曆的企圖,胤禛的眉頭,又一次的擰起。

“不安?”若曦看著胤禛有些凝重的神情,大惑不解。如果說,苗疆的事情,早就讓胤禛倍感不安,那麼又是什麼事更加雪上加霜。 

若曦好奇的接過了奏摺,可奏摺卻在一霎那後,應聲落地。

“為什麼選他?”若曦聲音顫抖的問著,帶著哭腔。那是文泰!那是她在這個時代的親人!胤禛哼了一聲,卻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若曦的問題。

“你會同意嗎?”若曦指了指地上的奏摺,用力抓著胤禛,一條條紅印,清晰的顯現在胤禛蒼白的皮膚上。

“你覺得呢?”胤禛想知道若曦真實的想法,沒有回答,逕自問著。

“不,不行,文泰不能去。”若曦吼出了聲。她不忍,自己的兄弟,因為她斷送性命。明明弘曆這樣的上奏,針對的是弘軒和她。

“你別激動。”胤禛拍了拍她的手,將她攬入懷裡,只覺得懷中的人,不停的顫抖,便更加用力的抱緊。

“那你可有定奪?”

“還在猶豫。”胤禛如實的回答:“鄂爾泰如今因為此事,上書自責,削去了爵位,而現在的八旗將領,內部也有些矛盾,如若……”胤禛隱晦了下面的話,如若真的要出兵,文泰出征也無可非議。

“弟弟對於領兵打仗,沒有經驗。平日裡,他都是跟著阿瑪做事的。”若曦極力強調著。她的內心,早已糾結如麻。

“若曦,我會思量再三,然後才會定奪的,如今告訴你,只是想讓你有個準備,你明白嗎?”

雖然弘曆的用心,可見一斑,可是胤禛也不會因為若曦和弘軒,而不顧苗疆局勢。有些事,縱使是帝王,也只有無能為力。不知道如何去跟若曦解釋,身為人君,必當以大局為重,而身為人臣,也定要衝鋒陷陣。不敢再直視若曦的眼角,胤禛低下頭,心不在焉的繼續批閱奏摺。

“若曦”久久的沉默,被胤禛打斷。

“恩?”

“軒兒的病如何了?”胤禛忽然想起,開口問著。

“太醫已經診斷過了,說是沒事,軒兒喝過藥,正在休息呢。”

胤禛的話,倒是提醒了若曦:“你為何不召太醫?”

“我……那個……”胤禛有點支支吾吾,眼神閃躲的說著:“沒有不舒服,召太醫做什麼?”

“沒有不舒服??”面對若曦一點點的逼近,胤禛只好出口妥協:“好啦~等我忙完,就會召太醫的。”

“高無庸”若曦對著門外喊著。

“娘娘~”高無庸此時倒跑得快。

“傳太醫。”若曦強硬的說著。

“暫時不用。”胤禛連忙說著。這倒難為了高無庸,站在那裡,左右都不是。他抬起頭,茫然的看了胤禛一眼。想著兩個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便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罷罷罷,聽皇貴妃的。”胤禛無奈的朝高無庸擺擺手,高無庸早就料到是如此結局,皎潔一笑,便慌忙的跑了下去。 

 胤禛本以為若曦要回去,卻看到她緩步走到下方的椅子旁,端起茶靜坐,一臉驚訝:“你?不回去?”

“你想讓我走,我偏不走。”若曦跟胤禛杠上,然後理直氣壯的坐在椅子上,盯著他。

“不是”胤禛緊張急忙的解釋:“我以為你要走呢。”

“等太醫診斷完,我就走。”

“你難道是怕我會把太醫轟回去?”胤禛打趣著說。

若曦沒有理會胤禛,倒是頗為認真的說著:“不是怕你把太醫轟回去,而是怕你會讓太醫再也不敢踏入東暖閣了。”

“噗~”胤禛捧腹大笑:“我可沒那麼厲害~”只是,此刻的若曦,卻在內心裡,暗自神傷,她是在擔心胤禛的身體。

看到是何太醫前來,胤禛暗自舒了口氣,在若曦的注視下,極不情願放下手中的筆,任由太醫把脈。打首的何太醫在把過脈後,與隨行的幾位太醫私下交流了幾句,他們的討論讓若曦猶如在熱鍋上,不安之色盡顯。

“究竟如何?”若曦忙問著,一旁的胤禛,則好似不相干的人一樣,放下了卷起的袖子,然後繼續投身於奏摺之中。

“皇上,娘娘,切勿擔心,皇上有些氣血不調。”一如既往,還是胤禛曾經囑咐何超的陳詞。

“朕還以為是風寒呢。”胤禛鎮靜的說著。

“皇上脈搏紊亂,臣等,還沒有準確的定論。待到臣等商量好後,再開方。”其他的幾個太醫顯然是不怎麼同意何超的話,跪在地上,回復著胤禛。

“下去吧。”胤禛已經,然後裝作全然不在意。

“我……”等到他們退下,若曦走到了胤禛身邊。

“不用擔心。”胤禛握住了她的手:“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你自己清楚,可是你自己卻從來不愛護。”若曦嗔怪,內心,卻是深深的心疼。

若曦不願意打擾胤禛剛回宮的忙碌,帶著憂慮,慢慢的退了下去。待到若曦消失在視線之內,高無庸帶著未走的何太醫,回到了大殿之內。

胤禛顯然還在為那幾個擅自妄言的太醫而惱怒:“你難道沒有吩咐下面的人,不要亂說話嗎?”胤禛只是擔心若曦會聽出漏洞,讓自己瞞了許久的病情,一下子暴露。

“微臣有罪,以後會交代清楚。”何超跪在地上,解釋著:“不過,皇上的身體,的確是血虛至極。還望皇上不要太過於操勞,而藥膳,微臣也要改方子。”血虛至極,高無庸苦笑著,連著放血幾次,又旅途勞累,加上操勞國事,早已羸弱的身體,如何堪當重負?

“朕問一句,以後還能放血嗎?”胤禛問著,他隱下的,是自己身體寒氣的侵襲,若是,到了不得已,他還會選擇放血,哪怕只是為了自己早已空虛的皮囊,能看起來無礙。

“萬非得已,微臣不會再給皇上放血。”何超的話,堅定不移,他早已明白皇上為何執意放血,只是,他是一個醫者,不能這般看著病人妄自為之。

“下去準備方子吧。”胤禛不再說話,讓何超退下了。真的到了這一步嗎?胤禛想起一年前,何超的斷言,卻發覺,自己竟然如此留戀。分難分,聚亦難聚。這便是自己如今的處境。

 

 

 【番外之高無庸:清西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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