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高無庸:只羨鴛鴦不羨仙】

 

“弘曆回宮了嗎?”胤禛將一摞奏摺打開,剛要抬頭,卻感覺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卡在了嗓子,慌忙的拿起一旁的帕子,捂在了嘴上,只是,那溢出的鮮血,絹染了潔白的帕子,順著一角,一點一點的滴在了奏摺上……而那點點鮮豔的殷紅,滴在了奏摺上,落紙成殤,在胤禛的瞳孔裡無限的放大。

“皇上……皇上……要不要傳太醫?”高無庸本欲回答胤禛的話,卻看見桌子上點點的血跡,伴隨著一股血腥,驚恐萬分。嘴一點點的抿住,回想起這段時間,皇上因為《樂善堂文鈔》而牽連出來的事情,操勞不堪,夜不能眠,更甚的是,也曾因此狠心買醉。想不到,竟把身體拖成了這般。高無庸的眼底濕潤,眼瞅著胤禛的臉色一點點的紅暈全部褪變成了蒼白,可胤禛卻依舊是固執的搖了搖頭。

收攏了手,將帕子緊緊的握住,輕輕擦去了嘴角,手掌,還有桌案上的血跡後,神色如常,好似剛剛一切都沒有發生。

“朕在問你話。”胤禛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眉頭依舊緊皺。

“皇上,剛剛……”高無庸瞥了瞥依舊攥在胤禛手中的血跡斑斑的手帕,想要繼續開口。卻看到胤禛的面色一凜,帶著不可抗拒的眼神,盯著高無庸。

“四阿哥已回宮了,粘杆處之人也穿插進去。”雖然是將弘曆放了出來,可是,胤禛依舊不放心的在他身邊穿插了眼線,畢竟,如今弘曆身後的勢力鏈條早已不容小覷。“只是……”高無庸欲言又止,得到胤禛眼神示意後,繼續說下去:“六阿哥弘軒親自去宮門迎接。”

“還有誰?”胤禛的內心,暖氣一股熱流。

“就弘軒阿哥一人。”胤禛冷哼了一聲,朝堂勢利,如今的弘曆,經過此次事件之後,從眾人趨之如騖變成了門可羅雀的境地。微微歎了口氣,卻帶了一點微笑。患難見真情,如今的場面,更能讓弘曆體會到親情吧,希望他能幡然醒悟才好。

不管以後皇位究竟會交給弘曆還是弘軒,胤禛想看到的,只是他們兄弟二人能夠攜手同進,共創大清盛世,就如,他和十三弟一般……

只是,胤禛黯然的低下了頭,失神的看了看手中斑斑駁駁的血帕,終不知,自己是否能等到弘軒長大……

一霎那,凍結了時間,胤禛漸漸握緊自己手,又慢慢的鬆下。將手中血淋淋的帕子,放在了燭臺之上,任它灼燒。熾熱的火光在胤禛的眼裡搖曳不停,如此,只是想讓疼痛,再也無路可糾。最終,火光漸滅,留下了寸寸灰燼,掩蓋了一切。

“剛剛的事,如灰燼,不可再提,尤其是對她。”胤禛目光犀利的看著高無庸,語氣絕對,不容任何質疑。他不願意,讓她將自己化為眼淚,更不願意讓她陪著自己憔悴。無需置疑那個“她”字究竟指代誰,痛,在高無庸的心中,不停的徘徊著。只是,高無庸早已習慣,胤禛固執的不傳太醫,也早已習慣,他執拗的隱瞞自己的身體狀況。

“圓明園的修繕如何了?”胤禛問著。因為李貴人,胤禛執意將已經休整過後的圓明園再進行改造,其中,最明顯的便是,捨棄了曾經有些偏遠的四宜堂,又吩咐郎世寧以畫為設計,構造了佈局奇幻的宅院。

“大抵已經完工,郎大人前幾日將現狀圖送到了養心殿,奴才這就去取。”還未踏出養心殿大門,高無庸便被胤禛輕輕的喊住。

“別去取了,起駕圓明園,朕去親自看看。”胤禛說完便起了身。自李貴人的事,胤禛便不願再讓若曦生存在後宮的夾縫中,便讓郎世寧親自設計別院。而那郎世寧的設計圖,胤禛早已熟爛於心,也融進了自己的想法,只為了能完美的隨了若曦那份嚮往田園的心。如今,自己的身體,早已發出了警告,可是,他還想給若曦留下美好的回憶,他還想和若曦廝守最後的白頭,越發的擔心自己等不起了。

“外面風大,皇上剛剛……”看見胤禛微變的臉色,高無庸再也不敢繼續說下去,連忙拿了披風出來,“皇上,要不要傳皇貴妃隨行?”高無庸心知肚明,那是為若曦姑姑而建造的別院。

“你個笨奴才,驚喜不懂是嗎?”胤禛笑駡著走出了大殿。

“驚喜?”滯留在原地的高無庸,若有所喜的琢磨著這兩個字,恍然大悟,連忙跟上了胤禛的步伐,搶先去準備出宮的車馬。
 

顛簸的馬車上,胤禛緊緊的捏著背後的辮子,隱隱的看見了其中夾雜著的白髮,淡淡的白色和剛剛鮮紅的血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同的顏色,紮入了他的眼睛,不願再看,重重的閉上了眼,卻無法做到心如止水,內心湧動著的情緒,是掛念若曦。

痛苦和恐懼,開始襲上胤禛心頭,煎熬著他。這一次突然的咯血,讓他再也無法逃避自己的身體,只是,他依舊不停的用意念告訴著自己,不會、也不能就這樣垮下去。他的若曦,帶著前世的情,再一次的回到他身邊,赴著今生的約,他又如何能夠讓那執子之手的浪漫,讓那與子偕老的誓言,再一次的幻化成泡沫?

胤禛又一次咽下了口中的腥濃。腦海裡,浮現出,若曦期盼的一笑。那眼裡瞬間的深情,抵去了所有的病痛的折磨。那便是他全部的信念和依賴。前世今生情一諾,愛她,隱在他心,戀她,溶入他血。

“皇上,圓明園到了。”高無庸在馬車外喚著。胤禛提了口氣,然後猛地掀開了簾子,大步下了馬車,動作快速而麻利,讓高無庸提著的心,漸漸放了下去。

“皇上~”郎世寧早已得到通傳,早早的候在了圓明園大門之外。

“郎大人帶路。”胤禛面上一笑,吩咐著,跟在了郎世寧身後。經過了幾次小路的折轉,前方隱隱出現了一座別院。

郎世寧停下腳步,對著身後的胤禛恭敬的說著:“皇上,依照您的吩咐,將別院坐落在靠近勤政殿的一出幽靜之處。”既不想讓若曦遠離自己,又想讓若曦在山水相隱之處自得其樂,胤禛才下了這樣的吩咐。

“甚好。”胤禛回頭看了看早已消隱的小路,心裡一陣歡喜。曲徑通幽處,才是真正的歸處。

推開不起眼的大門,眼前是一片花牆牆壁上是磚砌的各式鏤空圖案,點綴著彩繪,又在鏤空的地方,種植了花草,隱隱約約環繞著的廊子,一直蜿蜒曲折往前。

“皇上,微臣曾經去過蘇州,這邊是沿照蘇州有名的園林而築成。”胤禛一邊感慨著回廊的妙境,一邊在心中惋惜。因為國事政務,自己很少踏出京城,更別說,有機會能夠陪若曦訪遍名山大川了。只是,他卻明白,看大好河川,行漠北奇景,是若曦心中的夙願。以前,這樣的願望,只是遙遙無期,如今看來,終究沒有實現的機會,他也只能通過著小小的園子去補償她了。 

皇上……”郎世寧的聲音將胤禛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恩?”胤禛眼神有些迷離。

“皇上,這荷塘周圍,已經按照皇上吩咐,種上木蘭。”胤禛定神一看,才發覺,早已不知不覺走到了荷塘。小徑的盡頭,竟然豁然開朗,讓他心裡放心一舒。“前方的閣樓,便是一心閣。”郎世寧引領著胤禛。

“一心閣?”胤禛一笑,覺得這名字倒是分外襯情。“為何喚作一心閣?”胤禛疑惑著。郎世寧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帶著胤禛繼續走在廊子上,一步一步,走到了閣樓之下,原來,這樓閣下面依舊是荷塘。環形而上樓閣,胤禛不經讚歎著:“妙,的確是妙。”

高無庸還未反應過來,但是隨著胤禛的眼神看去,才發覺,閣樓下面中空,有二樓,可以直視羡慕的各種觀賞魚,猶如水上之城。而環顧四周,全部是牆壁般的書架,上面滿滿當當堆積著書,可以通過環梯上行而取。

“微臣聽聞,娘娘喜愛讀書,有偏愛自然,而皇上也要求,荷塘必須貫穿始終,這邊是微臣最終的設計。”

胤禛滿意的點了點頭,內心卻好似蕩漾一般。荷塘,是他放空自己的地方,也是他和若曦近距離接觸的地方,這樣的要求,便是想將過去所有的美好全部留下來:“那朕提及過的船呢?”想到這,胤禛的臉,多了一絲緋紅。郎世寧帶著胤禛又上了一層,然後看見一個平臺,順著檯子而下,竟然又迂回了陸地,而一旁,泊岸的便是一艘小船。船的模樣,倒是跟曾經宮裡那艘一樣,都出自於胤禛的畫筆下,然後木匠構造而成。

“郎大人好構思,如今,該告訴朕,這一心閣名字的來歷了吧?”一生一世一雙人嗎?胤禛有些疑惑。

“大清皇上~”郎世甯單膝跪地,俯下身子,恭敬的回復:“《聖經》上說:‘除了我,不可能有別的神’,而這一心閣的意思,便是,除了你,我不可能愛上別人。”以前便聽郎世寧講過《聖經》和耶穌,儘管明白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信仰,不過,這句聖經中的話,卻讓胤禛心裡,微微不爽。不過,後面的話,卻讓他的心,加速跳動起來。

“除了你,我不可能愛上別人。”胤禛在內心裡不停的重複著,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郎世寧,倒覺得,他的想法,跟若曦心心念念的,大同小異。 

郎世寧,在你們那裡,一個男子是不是只能娶一個女子?”胤禛依稀記得,曾經醉酒後的若曦,口口念叨的一夫一妻制,有些酸楚的問著。

“是,男子只能有一個妻子。”郎世寧回答著,忽然又覺得不對,自己竟然荒唐的向一個擁有後宮佳麗的帝王,講一夫一妻的事,慌忙低下頭,有些慌張的解釋著:“不過,皇上是天子,自然不能與我等普通人相提並論。”

“在她眼裡,我何嘗不是普通人,只是,卻給不了她……”郎世寧的臉色微變,又夾雜著疑惑,胤禛便沒有繼續說下去,甩了甩袍子,大步向前。只是,那沒有說完的話,卻狠狠的烙在了自己的心裡。

沿著不斷往前蔓延的木蘭前行,是大片的綠坪,直通庭院,進入院子,正面是兩層小樓,東西兩側,各整齊的排列著四間的房屋,像極了四宜堂,卻在院子前方開墾了大批的良田,好似平常的大戶農家一般。這邊是胤禛為了若曦口中那句:閒暇時,我們可以中些瓜果蔬菜,而刻意吩咐的。

“高無庸,西北的葡萄幼苗何時能到?”胤禛轉身問著高無庸。

“再過幾日吧,幼苗已經到了山東境內。”看著胤禛滿意的點了點頭,高無庸才緩下一口氣。一個月前,皇上便下令吩咐人將西北的葡萄幼苗帶回京城種植,高無庸內心知道若曦姑姑來自于西北,於是在內心,也有了幾分明白。

胤禛回頭著看,屋外的大片良田,還有鳥禽時而傳來的鳴叫,只覺得身心舒暢,張口便來:“夜來新雨過,畿甸綠平鋪。克盡農桑力,方無饑凍虞。蠶筐攜織婦,麥飯飽田夫。坐對春光晚,催耕聽鳥呼。”

“看來,此別院,合了皇上的心意,臣等也是安心了。”聽到胤禛詩中的閒暇愜意,郎世寧擦掉了額頭上滲出的汗水。

“的確是如此。甚合朕意。高無庸,賜賞。”想著若曦看見這樣的別院,內心定也是抑制不了的激動,胤禛喜上眉梢。

“謝皇上~”郎世寧跪地:“請皇上賜名吧。”

“恩……”胤禛皺了皺眉頭,“這殿,毗鄰農桑之處,流水良田,就叫‘多稼軒’吧。”隨即吩咐高無庸準備了筆墨,提筆將這幾個字連著剛剛的詩一同寫下,送去刻匾處臨摹。

“那這別院呢?”郎世寧繼續問著。

“這別院……朕還需要跟一個人商量商量。”胤禛若有所思,賞識的看著自己的字。

“商量?”郎世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想不到堂堂大清的皇帝,做事還需要跟人商量。本是充滿疑惑著,卻又看到高無庸在一旁的眼色,便明白了胤禛口中的一個人是誰了,不再言語。

胤禛則是恍若身邊無人,不停的端視著“多稼軒”的一切,生怕有任何地方不合心意,瑕疵了整個別院。

待到別院的一切都如心的佈置好後,胤禛才放心的回到了宮內。掀開馬車簾子後,看見太陽早已西落,來不及去養心殿喝口水,便徑直走向西暖閣。

西暖閣內的若曦,正在小院子裡坐著,悠閒的看著天,眼神中卻又隱隱期待。

“你來了!”看到胤禛熟悉的身影,帶著笑容微微起身。

“吃飯了嗎?”胤禛關切的問著。

“還沒……”

“娘娘是在等皇上呢……”一旁的蘭心搶先回答。

“這麼沒規矩~”若曦忙回頭,裝作兇神惡煞的瞪了瞪蘭心。胤禛微微愣了愣神,只要是有機會,他便會來陪若曦進餐,只是,偶爾也會被政務纏身,擠不出絲毫的時間,不知道那時的若曦,在背後是不是等他等到很久呢?

胤禛用手輕輕環上若曦的身子,有些責備的說著:“以後,若我有事纏住了身,你就不要等我,給我乖乖按時吃飯,不要讓我擔心。”

“是不是很累?”若曦沒有回答胤禛的話,一邊用手撫摸著他的眉頭,一邊炯炯的對上他的眼,用心去感受著他的辛苦。

“你聽到沒有~”胤禛故意拉著腔,皺了皺眉。

“是,是,是,遵旨,皇上。”若曦撲哧一笑,做了個撲進胤禛懷裡的動作,卻在胤禛即將抱住她的時候,退後閃進了屋內,然後壞了的叫著:“開飯嘍,開飯嘍~”

胤禛保持著動作,依舊愣在院子裡,半天緩過神,才發覺自己又被若曦下了套,微微歎了口氣,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吃虧的地方討回來,之後便大步踏入了房內。

吃過飯,時間已是不早,胤禛讓高無庸送來了幾本急奏,便在西暖閣批閱起來。來回的奔波,連日的操勞,早已讓胤禛疲憊不已。入夜,經不住若曦的念叨,胤禛只好投降,脫下風塵僕僕的外衣,準備入睡,只是在頭剛剛沾到枕頭的時候,便漸漸入了眠。

高無庸退到門外,靜靜守候。夜慢慢入深,四周早已陷入靜謐。陣陣困意襲來,高無庸的意識也慢慢模糊。

已是三更,胤禛卻猛然睜開了眼,只覺得好似一塊石頭重重的壓在了胸口,許久提不上來氣,頭更像是被激烈的敲打後一般,陣陣疼痛,又有些發脹,胤禛的嘴角有些抽搐,他表情痛苦,卻又用理智去極度的控制著自己的軀體,不讓它發出任何響動。輕輕的側著臉,看了看身旁的女子,任由她鬢角的髮絲落在了自己的臉上,可依舊是平靜的酣睡,心,更加開始悸痛。胤禛動作僵硬而緩慢的起了身,小心翼翼卻又踉蹌的走到了門邊,哪怕疼痛開始一點點的蔓延,他也不願意去驚醒熟睡的若曦,更不願,將自己的痛苦展現在她的眼前。

門,吱呀的一聲打開,胤禛回頭看了看床榻上那個就連睡覺都嘴角上揚的女子,然後用盡力氣閃出了房間。

輕微的響動還是驚著了高無庸,看到胤禛的身影,有抬頭看了看天依舊是漆黑一片,高無庸驚訝萬分,難道是有急奏,需要皇上此時起身處理?可是竭力回憶了許久,也沒有任何印象。

“皇上如何出來了……”

高無庸還未說完,就看見胤禛捂著嘴的手,沾染了點點的血跡,頓時傻了眼。胤禛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動作,用微弱的聲音,緩慢的說著:“別驚著她了,去養心殿。”高無庸慌忙的點了點頭,看見胤禛抬步想走,只是,步伐卻好似有些輕飄,身子左右搖晃,匆忙走了上去,扶住了胤禛重重的身體,蹣跚前行。

想必皇上是在熟睡中,因不適而驚起吧?高無庸在內心揣摩著,抬頭瞥了一眼,那面色的蒼白,在這幽黑的夜中,更好似宣紙一般,瘦弱的身體,伴著攙扶,在風中,徐徐前行。皇上這般的隱忍,這般的折騰,是為了不擾若曦姑姑的一個美夢?還是為了對若曦姑姑瞞住自己的近況?高無庸的心,泛起一股痛楚。有時候,愛便在一點一滴中,得到了體現。

養心殿內,昏暗的燈光下,胤禛接過了高無庸地上的熱帕,顫抖著,卻又小心翼翼的擦拭掉自己的血跡。高無庸站在一旁,心卻隨著胤禛的動作,而不斷的揪起。沉思了許久後,高無庸立刻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然後目光炯炯的直視著胤禛:“爺,傳太醫吧。”高無庸明白的是,皇上抗拒診斷,只是為了不去面對殘酷的事實。可高無庸不明白的是,皇上的身體究竟到了如何的地步,讓他如此固執的偏執著。

胤禛漸漸停下了動作,若有所思的看著跪在地上的高無庸。從他重重磕了三個頭開始,他便明白高無庸抱著一定的決心,而他口中喊出的那聲“爺”,也將彼此的關係跨出了主僕。他明白,高無庸是真的關心這自己的身體,他明白,自己的疼痛,高無庸都看在眼裡。

“密旨傳何太醫吧。”

儘管“密旨傳何太醫”這幾個字,將高無庸心中對胤禛身體的猜想,更加壞了,但是,聽到了這樣的指令,他還是忙不迭的遵旨而行。

何太醫匆匆而來,撤去了養心大殿內外所有的宮女太監後,何太醫才在內房進行診斷。自何太醫的手觸及胤禛的脈搏那一刻,高無庸的心,便提到了嗓眼,密切的注視著何超面部一絲一毫的表情。與高無庸的緊張迥然不同的是,胤禛一直閉目養神,好似主角並不是自己。

何超臉上的表情一點點的凝重起來,診斷完後,跪在了地上:“請問皇上這幾日是否有咯血的症狀?”胤禛點了點頭,睜開眼睛,神情有些不自然,卻也沒有開口問些什麼。

“皇上又可有胸悶氣短的症狀?大約是多久發一次呢?”

“兩三天發一次。”胤禛淡淡的回復著。

“皇上這樣的情況,大約持續了多久?”何超抬頭看著胤禛。胤禛面上有為難之色。

“咯血是這幾日才有,胸悶氣短,大約半年了,多半是在半夜。”

高無庸聽到胤禛的回答後,如夢初醒。這半年來,皇上的日常作息沒有過多的改變,唯一的變化,便是睡覺的時間越發的少了。本以為是國事繁忙,處理政務,如今想來,定也是跟身體有關吧,否則,也不會一反常態的不讓自己近身伺候。高無庸的眼裡,溢出了一行淚,他不知道,以往的無數個夜晚,皇上究竟是如何挨過來的。

“微臣初步診斷,是血象引起的問題,胸悶,氣短,頭暈,都是氣血不調的現象。如今皇上的脈象是脈來急數而有不規則的間歇,斷定為結代脈,持續半年之久,突然的咯血,更是為髒氣衰微或氣滯血瘀之證。”早年的胤禛,曾經在研讀佛法的空餘,涉獵過醫學書籍,如今何超這樣的診斷,倒讓他放下了心,已經逃避了半年之久,而該來的始終會來。

“微臣會跟太醫院的院正探討,待到有結果,再給皇上開藥。”何超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自知,這病容不得絲毫的閃失,小心翼翼的回答著。

“你直接開藥便可,朕不想其他人知道朕的情況,你可明白?”何超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自古以來,君王的身體,都關係著天下還有利益,若是如今皇上的情況傳出去,怕是會被有心之人利用。這也便是自己此番問診為何是密旨前來了。

“何超,可有減輕症狀的法子?”胤禛猶豫了許久,帶著期待的問著。

何超面露疑難之色,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倒是有漸弱症狀的方子,只是不能治療根本,只是表面上緩解。”

“表面上緩解就可,對朕施這個方子吧。”胤禛沒有遲疑。

“只是……”何太醫的臉上有了一絲陰霾:“這方子雖然能緩解症狀,可是,過程卻異常痛苦,而且對身體也是有一定的傷害。”

“什麼方子?”

“針灸放血治療。”何超說完之後,深深俯下身子,不敢再抬頭。

放血?放血!這兩個字好像閃電一般,讓高無庸幾乎沒有了知覺,手一點點的握緊,他看了一旁的皇上一眼,內心裡,卻在祈求,皇上千萬不要用這個方子。胤禛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啊,呼吸漸促,面上籠罩著霧濛濛的灰色,只是,他卻沒有片刻的遲疑,語氣堅決的說著:“就這個方子吧。”

“皇上,這種方法,只治標,血乃人之本,雖然放血可以排出污濁之物,可是對身體傷害也深,後果也是不可估量的啊,如此看來,這種方法,萬萬不可。”何超極力阻止,言語中,是對剛剛貿然說出這方子的後悔。高無庸聽完何太醫的描述,更是渾身哆嗦的跪在了地上,正欲開口,卻聽到耳邊的聲音:“朕意已決。”再也沒有什麼時候,讓胤禛這般的堅定。

高無庸疑惑的看了一眼皇上,卻又苦笑著。他自是明白皇上的意思,他不願意若曦姑姑知道他的病情,但是朝朝暮暮的相處,本就難以瞞住,又加上這樣明顯的症狀,更是難上加難,如此,才是皇上沒有絲毫的猶豫,帶著無法動搖的堅定,堅持用這個方子的最主要原因吧。

“微臣領旨,只是,放血的過程痛苦,需要特定的環境,皇宮人多口雜,只怕……”何超的言外之意是無法隱瞞得住,胤禛卻搖了搖頭,一副自有分寸的樣子。如此情景,何太醫再也沒有開口說什麼了。

“若是再召你診脈,除非是惟獨朕一人,若是還有其他任何人,都一律回答是氣血不調而引發的小症狀。”胤禛吩咐著,語氣裡充滿了緊張。高無庸明白,這一方面是防止病情被誇大或者擴散,而另一方便,便是為了安若曦姑姑的心。如今,皇上的症狀越發的明顯,若是一個不慎,被若曦姑姑發現,想必她的脾氣,也定會是讓太醫當她面診斷吧,如此的吩咐,也絕了若曦姑姑知道真實病情的途徑。

只是,此刻的高無庸,想起剛剛皇上為了不擾若曦姑姑,而在身體痛苦的情況下艱難前行,執意回養心殿的情景,卻是更加的心酸。他雖然明白,皇上這樣做,是為了不讓愛的人擔心,可是,若是什麼都一個人獨自承擔,那他的心,又是如何的苦?而這苦,如何才能得到緩解?

胤禛抬了抬手,何超慌忙起身,甩了甩袖子,小心翼翼的走到胤禛跟前。只見,胤禛動作輕微的俯下身,對著何超耳語了幾句,佇立在一側的高無庸,卻什麼都沒有聽到,只是看見,何超的額頭,漸漸滲出豆大的汗水,待到胤禛的話語一停,何超面露難色,沉思了許久,也輕微的回復著。隨即,便是,胤禛動作僵硬的點了點頭,微微歎了口氣,此刻的胤禛,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的是一種無力感。他曾經以為,自己能夠握住所有的命運,只是,到了如今,才發覺,連自己的脈搏都無法掌握。

環顧四周,這大殿之中,除了皇上和何太醫,便是自己,高無庸看到這樣的情景,自然是明白皇上的意思,儘管內心裡全部是疑惑,更伴著隱隱的擔憂,但還是沒有再上前。

“微臣告退。”何超從御座旁起了身,回到殿中,跪著整理了自己的醫箱,弓著身子,徐徐退了出去。待到走出大殿,才徹底舒了一口氣。只是,皇上嘴角殘留的一點腥紅,卻讓他再也無法心安。回想到“放血治療”,腳步越發的匆忙。唯恐有任何閃失,只得再去閱覽醫書。

何超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後,胤禛才將身體慢慢放鬆,轉過頭,將目光投向屋外的一片黑漆,神色有些迷離,高無庸緊緊的盯著胤禛,生怕再有任何的疼痛襲上他的軀體。

“任何病痛都打不倒朕的。”胤禛努力將聲音放淡,高無庸一愣,不知道皇上這話是為何。“所以,別擔心。”

高無庸恍然大悟,方才明白,這話,是對自己說的。簡單的兩句話,卻好似震懾了自己的全身,內心裡,湧出一股暖流。還未開口,兩行淚,便悄然留下。胤禛將眼神收回,對著高無庸微微上揚嘴角,然後又迅速恢復了冷面,瞥了一眼燭光後,閉目養神。

此時皇上的內心,想的究竟是什麼呢?是對病痛的隱忍?是對病情的揣摩?還是其他什麼?高無庸看著胤禛有些微顫的軀體,不再言語。他唯一不懂的,是皇上最後跟何太醫之間的私話,他知道,定是無比重要,也定是無比沉重,如此,他也不願意再去懂。

“明日準備馬車,回圓明園。”胤禛吩咐著。

“皇上的意思,可是在圓明園放……血”提起那兩個字,高無庸的身子,狠狠一顫。

胤禛點了點頭:“宮裡是非多,圓明園倒是清靜。殿匾可準備好了?馬廄呢?”

“一切都已準備好,過幾日,西北的葡萄也會送進京。”高無庸事無巨細的彙報著胤禛前幾日的吩咐,雖然鬧不清胤禛究竟是什麼安排。

“甚好,甚好,一切,都還來得及吧。”胤禛寥寥幾句,卻是倍加蒼涼。

“啊?”高無庸一時沒有明白,發出了驚訝的聲音,胤禛只是笑了笑。

“把別院收拾乾淨,皇貴妃會住在那。依舊將一切奏摺送到勤政殿,朕在那裡批閱。何太醫也秘密隨行,置於九州清宴。”

“奴才明白了,皇上是要何時放血治療?奴才好安排。”

“放血一事,一定要封鎖消息。等朕做完一些事吧。”

胤禛再不言語,腦海裡是何超剛剛誠惶誠恐的那句話:“對身體有害。”隨即又搖了搖頭,且不論,如今弘曆的事情剛剛告一段落,朝堂局勢也變幻莫測,自己還未做好一切的準備,容不得閃失,就說若曦那邊,他是寧願犧牲一切,也要在最後一刻,面臨最後的分開時,再她得知真正的情況。因為,他再也容不得她有半分的傷心;因為,他再也不願意讓她有絲毫的痛苦。他要做的,便是留給她,全部的美好。

“幾更了?”胤禛停住了思緒,抬起頭,問著高無庸,言語中,是如何都抹不去的疲憊。

“快四更了。”估算著,離上朝還有一些時辰,高無庸繼續說著:“皇上暫且休息吧,要不然回西暖閣?”胤禛帶著複雜的笑容,遲疑了一會,卻又搖了搖頭。此刻的他,虛弱的需要一個懷抱,因為依戀;此刻的他,卻也脆弱的不敢再看她一眼,因為不捨。

高無庸看了一眼胤禛,知趣的退了出去。胤禛起了身,卻覺得身子再也不屬於自己一般,晃悠悠的走到了案塌旁,側身而躺,只是,卻久久不敢閉眼,只怕不知哪一天,睡著了,便是徹底的睡著了。

當黎明的第一道光線射入房內,胤禛掙扎的睜開眼,急促的起身,卻愣在了原地。抬頭看看平日匆忙中,根本沒有留心的日出,昨日的一切,在心中,恍如一夢,也希望,只是一場夢而已。

“皇上~”

高無庸聽到了屋內有響動,生怕胤禛有任何不適,慌忙在門外喚著。整整一夜,胤禛都是醒醒睡睡,又加上夜裡的胸悶吐血,臉色自然是蒼白不堪,推門而出,看到高無庸,淡淡問著:“西暖閣那邊,如何?”

高無庸微微歎了口氣,雖然不滿意於主子絲毫不將自己的身體放心上,一心一意都系在了西暖閣那邊,但還是不得不回答:“西暖閣那邊一切安好,奴才也特地吩咐了蘭心紫月,只說是皇上夜裡有急奏,回了養心殿。”

“恩~”胤禛嘴角抹過一絲笑意,聲音卻依舊沙啞:“做得好。”儘管高無庸甚得胤禛心意,可是,胤禛卻很少如此明言誇讚,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倒讓高無庸有些摸不准。

“皇上,若是體恤奴才,就多多掛念自己的龍體吧。”

胤禛持之一笑,沒有回答,他也想放下一切的辛苦,若是時光可以倒流,他也定不會選擇條路,只是,如今,一切都是定局,他早已不是旁人的四爺,而是大清的雍正。

胤禛閉上眼,由高無庸換上朝服,“高無庸,我,已經很知足了。”

胤禛淡淡的說著,身體卻隨著這句話而抽搐了一下,高無庸正在掛朝珠的手,也是忽然停在了半空之中。知足?高無庸哽咽了一下,一滴淚,劃過了臉頰,繼續為胤禛整理朝珠:“可是,奴才不覺得知足。”

“你不知足?”胤禛嘴角一笑,他從不曾知道高無庸有欲有求,也定沒有想過他不覺得知足。

“是,奴才不知足,皇上可還記得,曾經對奴才說過,您此生最大的抱負,便是將大清推向盛世。”

“記得,那時候的我,正面對佟佳貴妃的離開,面對額娘的置之不理。”胤禛只覺一陣心酸襲來。

“奴才有幸,陪著皇上一直到如今,只是,奴才不知足,因為還未看到皇上變革的成果。”

“你會看到的。”胤禛正了正頭上的帝冠,看著身上的朝服,一股責任感籠罩在身。

“你會看到的。”這是一個帝王運籌帷幄的諾言,只是,多年後的高無庸想起這句話,卻淚珠漣漣,他的確看到了,看到的卻是弘曆推翻了胤禛的種種新政,否定了胤禛的種種改革,才創造出的所謂的乾隆盛世。

早朝之後,胤禛徑直走向了西暖閣。剛剛踏進院子,便聞見了一陣陣的香茗氣息,仔細一看,若曦正在院內偷得浮生半日閑呢,便匆匆過去,搶去了她手中半舉著的茶,抿了一口,臉色瞬間變得溫和起來:“太平猴魁?”

“驚訝什麼?”看著胤禛的表情,若曦掩嘴而笑:“這不是你最愛的麼?”

“你常說太平猴魁,太過於味淡~如今,怎有喜歡喝了?”胤禛反問,他記得若曦最愛的,是武夷山的大紅袍。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漸漸喜歡上了太平猴魁,有時候,好多事,發生的那麼自然。”若曦的感慨,讓胤禛微微一震。

“自然……”胤禛喃語,正如她所說,歲月早已讓彼此的印記刻在了對方身上,若有一天,沒有辦法再廝守下去,拿這些印記,便是刻骨的疼痛,胤禛輕輕放下了茶,卻愣在了原地。

“你奏摺批閱完了?”若曦看見胤禛有些失神,歪著腦袋看著他。胤禛的嗓子哽咽,卻不敢對上若曦那雙靈動的雙眸,咳嗽一聲,掩飾過尷尬。

“沒有,可是,我要帶你去個地方。”說著,便拉著若曦出了西暖閣。

待到若曦安穩的坐在馬車之中後,胤禛對著一旁的點了點頭:“通向小院子路上的太監準備好沒?”

“皇上放心~”高無庸肯定的回復著,就在下朝的路上,胤禛早已吩咐著,讓高無庸準備幾個靈巧的太監,藏在花叢之中,將木蘭花的香氣,往小道上扇。

“恩。”胤禛頷首,上了馬車。

圓明園早已準備好一切,修繕後的情景,也讓若曦的臉,閃現著驚訝。

“你隨我來。”胤禛輕輕的拉上若曦的手,倍加寵溺的說著,言語之中,卻好似孩童邀賞般的欣喜,然後拉著她,走向了別院。那是他為她特地修繕的,只屬於他們的地方,那裡的一切都是為了她,所以,高無庸沒有跟上去,留在了原地。

待到胤禛和若曦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樹叢深處後,高無庸抬步到陣仗後一個不起眼的馬車之中,福了福:“何太醫請下車。”

何超面色凜然的下了馬車,跟在了高無庸的身後。一路上,兩人默默不得語,最終,高無庸忍不住內心的疑惑,開了口:“何太醫的放血療法,可否請太醫賜教?”

“高公公嚴重了,不過是通過一些穴位,將污濁之物,伴著血液的流通匯出。”何太醫回復著。

“可是,皇上的身體,是否能熬住這樣的痛楚?”高無庸念著胤禛的身體,的確如他所想的那樣,過程是異常痛苦和血腥的。

“這只能看皇上的意志了。”何超抬起頭,目光飄然的看著天空。

高無庸的內心湧起一股憤怒,看意志?這麼模棱兩可!他不知道,這算是什麼回答。隱忍著內心的怨氣,再也沒有說話。

“公公無須擔心。”何超隱約察覺到氣氛的不對,開口繼續說著:“依照皇上如今的狀況,放血,對他身體有益處。”

“大人這話,奴才就不理解了,大人不是說過嗎?放血有害於身體。”高無庸一向待人和善,也從不因為自己是胤禛身邊的人而盛氣臨人,這樣如此嗆人的語氣,更是少見。

“那是對於平時來說,如今的皇上,”何太醫左右環顧了一下,將聲音放低:“高公公也知道,咯血現象,已經不止一次出現了。對於這樣的情況,放血可以暫緩身體的痛苦。”高無庸點了點頭,想起剛剛的語氣,面色有些尷尬,忙引著何太醫走向了九州清宴。

幾乎一天,胤禛都置身於別院之內,看胤禛難得的偷閒,高無庸也不願意讓政務沾染上他,除了吩咐小太監送去餐食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進去打擾。

清晨,胤禛伴著晨霧出現了勤政殿之中,眼睛裡,是早已溢出的溫情。

“高無庸,傳旨,賜名別院映水木蘭。”映水木蘭……高無庸在心裡重複著,想起那日如置夢幻的景色,不禁感慨著實至名歸。“順便命人把雲起接過來,還有蘭心紫月也一併帶過來吧。”胤禛話語一愣,想起弘軒,又搖了搖頭,還是將他留在宮內跟著弘曆吧,只希望,兩兄弟的感情,不會隨著時間而變化。

自雲起來到了圓明園,變成了映水木蘭的一霸,整日不是良田裡奔跑,便是乘船伺機下水,院子裡外,都可以聽到由她引起的一陣陣歡笑。這樣的拆房行為,胤禛從來都是笑而不語,放縱她為之。就連若曦的不滿和投訴,都被胤禛一手壓下,他要的,便是給她和孩子,一個恣意的天地。

“皇上~”胤禛正在勤政殿批閱奏摺,卻被高無庸有些失控的聲音,嚇了一跳。

“慌張什麼?”胤禛抬起頭,看到高無庸面上的欣喜,也不由得跟著一笑。

“到了,皇上,西北的葡萄幼苗到了。”高無庸的聲音,因為高興而有些顫抖,這來自西北的幼苗,的確是得來不易。

胤禛一愣,反應過來後,慌忙的起身,快步走下來:“走,送到映水木蘭去……”

“皇上……”高無庸面露難色:“您忘了,一會四阿哥和六阿哥要覲見。”

胤禛停住了腳步,想到苗疆事態的發展,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你帶人過去吧。”

“奴才遵旨。”高無庸福了福,便走出了勤政殿。

胤禛愣坐在椅子上,他曾想過陪若曦去一趟西北,去看看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只是,卻成了無法實現的願望。

高無庸帶著一隊人,到了映水木蘭,若曦為之一震,想不到因為自己當初戲言西北的葡萄皮薄汁多,倒讓胤禛上了心。高無庸等人在院內開墾的幾畝土地上,移至了葡萄的幼苗,待侍弄好後,若曦便親自上陣,對著幼苗細心澆水。

“額娘~”忽然一個聲音傳來,換來了若曦滿臉的喜悅。

“軒兒~”幾日未見,分外親近,若曦忙緊緊抱住他,然後將他拉進大殿。高無庸見狀,明白是皇上特地讓六阿哥來院子見見若曦姑姑的,便繼續侍弄著幼苗。

驕陽似火,高無庸等人都早已一身汗水,可這西北的幼苗,卻好似擁有著無窮的生命裡,並沒有因為烈日而有任何焉萎。

“事情處理的可還好?”耳邊傳來若曦姑姑的聲音,高無庸慌忙抬頭,看見皇上步伐匆匆而來。

“沒有大事,安心。”胤禛隱去眉宇之間的憂慮,笑臉迎向,然後扭過頭,對著弘軒說:“軒兒,這段時間,你跟弘曆一起研究一下苗疆形勢吧,記住,多向你十七叔,鄂爾泰和張廷玉大人請教。”胤禛囑咐著,弘軒雖然臉上帶著疑惑,卻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看來,高無庸已派人將葡萄幼苗送過來了啊~”胤禛看到門外幾畝空地上,已種上幼苗,格外欣喜。

“皇上吩咐的事,底下人,還不立刻馬上做?”若曦的臉上早已笑靨如花。

“你是在為他們討賞麼?”胤禛心情大好,看著正在忙碌的高無庸,微微一笑。忽然之間,胤禛的臉又嚴肅起來,轉身給了若曦一擊爆栗。

“你看看,都水淹幼苗了。不能這麼澆水的!這麼種,永遠都不會結果,那我得何年何月才能吃上啊?”胤禛囉嗦著,語氣有些無奈。

若曦姑姑手裡還拿著水瓢,看著胤禛,呆呆的愣住。

“別忘了,我可是親自種過瓜果哦。”胤禛狡頡一笑。高無庸卻在內心裡打趣,也不知道當年是誰,因為澆水問題而爛了瓜果蔬菜的根。

胤禛口說無憑,將袖子挽到很高,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你這是……”胤禛看了若曦一眼,沒有理會:“軒兒,把旁邊的鐵鍬遞給我。”話說著,他便開始將周圍的土鬆動,然後將濕漉漉的土壤挖出,附上乾燥的土。弘軒好似也來了興趣,看到胤禛如此,照模照樣的學著胤禛,埋頭在一旁拿起鋤頭開始挖土。高無庸處在了那裡,一時之間,不知道是進是退。

驕陽似火,不一會,胤禛和弘軒便大汗淋漓,滿臉都是汗水,衣衫濕透。若曦忙去屋裡,準備了溫熱的手帕,沁上水,然後遞給胤禛。胤禛對若曦一笑,然後順手扔給了弘軒:“小心,別中暑。”

“你別光說兒子,自己也要注意。”若曦又拿了一個帕子,然後走向了胤禛,親自替他拭汗。胤禛則是一臉滿足,癡癡的看著眼前的人。

“我有你照顧啊。”說著,便要將汗蹭到若曦身上。

“哎呀~~汗也蹭。”

“都怪你,要不是你又一次自作聰明,我能這樣揮汗如雨嗎?”

“其實,你該說,要不是我,你還沒有機會重操舊業呢。”

“哈哈,舊業……”胤禛的聲音蕩漾在院子外面,一旁的人,卻驚奇不已,不明白這話裡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種田是你阿瑪的舊業,白手起家,然後才有了這大清江山。軒兒,你可懂?”若曦半真半假的笑著看著皺著眉頭的弘軒。

“如此說來,這大清江山,得來也容易嘍?”胤禛放下手中的活,看著若曦。

弘軒顯然被這打趣弄得暈頭轉向,沉默許久之後,才開口:“這大清江山,是愛新覺羅的列祖列宗一點點用血汗拼下來的。”胤禛帶著贊許的眼光微微點了點頭。“不過”弘軒接著說:“君以民為主,民以食為天,種地,對百姓來說,是生計,但要日曬雨淋,是一件辛苦事,對帝王來說,關係著天下蒼生的溫飽,是國本。”

不過是幾歲的孩童,如此簡單的幾句話,便將民生國本解析的徹徹底底,高無庸的心,說不好是喜悅還是苦澀。只是,在弘軒小小的身影中,仿若看到了曾經的皇上。微笑著,看著這樣一幅父慈子孝的場景,只覺得,天家的天倫之樂,得之不易。

吃過晚飯,因為政務在身,弘軒便沒有留下,而是隨著馬車,回到了宮裡。儘管若曦難捨難分,可是,想到胤禛的安排定是思量過的,便沒有說些什麼。只是,按照胤禛的吩咐,煮上了香茗,坐在園子內,相互陪伴著。

“今日,皇上可真閑啊”這幾日的陪伴,讓若曦越發的開心,言語之中,是抹不去的喜悅。胤禛抿了抿茶,一副怡然自樂的樣子。

“那可不,如今有左膀右臂,我再不會忙中偷閒,那就是愚了。”高無庸揣測,卻不知道皇上口中的左膀右臂,究竟是不是指弘曆阿哥和弘軒阿哥。

“如今的弘曆,果然不負所望,比以往穩重成熟多了。”胤禛若有所思。

“是啊,弘曆,的確是改變了很多,其實,苗疆的事,有他替你分憂就行了,弘軒太小,這樣重大的事情,你怎麼放心讓他參與?”若曦有些疑惑。

“別說是軒兒,就是弘曆,也不見得能處理好苗疆事宜。”胤禛緩緩道來:“所以,我命果親王允禮、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局部尚書公爵慶複、禮部侍郎魏延珍、刑部侍郎憲德、張照、工部侍郎徐本、漢軍都統李禧、甘國壁、倉場侍郎呂耀曾,一起處理。其中,以十七弟,鄂爾泰和張廷玉為主,其他人為輔。”

“這麼多人……”若曦早已被這些人名說的暈頭轉向。

“你以為我的朝廷都是擺設?這次是異族反叛,非同尋常。”胤禛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高無庸也明白苗疆事務,已逾半年,都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置,讓皇上倍加為難。

“讓軒兒和弘曆一起協助,是因為,這次事,必定不會速戰速決,在長期的籌備中,他們可以學到很多,讓他們熟悉重要事務,對大清的以後,也甚有好處。”對大清的以後?此言一出,若曦的身子微微一震,而高無庸卻又浮想起那日何太醫和皇上的私語,心狠狠一沉。難道,皇上真的已經開始打算身後事了嗎?高無庸被自己的想法,狠狠的嚇了一跳。連忙甩了甩頭,控制著自己。

“我們出去轉轉吧。”若曦拉著胤禛就要往外走。良辰美景,若曦是一分鐘都不願意荒度。

“哦?又想看螢火蟲?”胤禛意味深長的看了若曦一眼,眼裡的寵溺,足以讓人沉浸。

“才不是~”若曦的臉頰微紅,推了胤禛一把。

“好”字還未說出口,一股股的甜腥便沖上鼻喉,胤禛身子一抽,側過身來,努力將頭微微抬起,生怕血液會順著留下來。

“那你等等。”胤禛慌忙囑咐了若曦一句,便匆匆的離開了。

胤禛倉促而行,步伐飄然,身子也有些搖晃,但卻盡力將自己掩在夜色之中,待到確定原來若曦的視線後,鬆弛下神經,將身子靠著一顆古樹的樹幹,只是,他再也沒有力氣,任由身子一點一點順著粗糙的樹皮滑了下去。手掌裡一陣陣的濕熱,鬆開後,接著遠處射來的微弱燭光,看清楚,那鮮豔的殷紅,淚水,一滴滴落下,化在了濃稠的鮮血之中。

這幾日連續的咯血,讓他覺得身體好似被擠乾一般,用手費力的擦去嘴角好似怎麼也擦不完的鮮血,心裡,卻早已陷入絕望。

“一年。”胤禛想起那日和何超的對話,想起連日的狀況,身子抽搐著:“真的,還能再撐一年嗎?”伴著月色,樹下的胤禛,癡癡一笑,抬頭飄渺的看了一眼,神經卻好似被抽離:“快中秋……了吧。”

月色皎潔,散落在胤禛身上,讓他清醒了許多。想起剛剛對若曦的許諾,努力的將身體撐起來,沿著小路,步伐踉蹌的前行著。

“皇上……”門外的高無庸,看見推門而出的胤禛,連忙迎了上去,一陣濃烈的血腥襲來,才讓高無庸反應過來,慌忙的扶住胤禛早已顫巍的身體。

“傳何太醫。”高無庸對著身邊的小太監厲聲說著,小順子倒退幾步,跪在地上磕了磕頭,便飛速的跑去了九州清宴。

勤政殿內,何太醫接著昏暗的光,看了看榻上之人的面色,不經一哆嗦,大概的診完脈,心稍稍放下。

“皇上今天可是有大量運動?”想起下午在映水木蘭的勞作,胤禛點了點頭。

“以後皇上還是珍惜龍體,不要再勞累。”

“沒想到,朕竟是這般不中用了。”胤禛想起曾經與良田為伴的日子,內心裡,一陣心酸。

“不是不中用,”何太醫的話,有些生硬:“只是,皇上沒有調理好。等到身子調理好,整日這般,也無礙。”聽到何太醫寬心的話,胤禛微微頷首,沒有過多的糾結。

“微臣給您施診。”何太醫將藥箱取出細針,正要擦拭,卻被胤禛阻止住:“需要多久?”

“兩三個時辰,微臣現將血放出來,皇上只會覺得舒服。”聽到何太醫的話,高無庸慌忙配合著,卻又一次被胤禛打斷。想起那個還在映水木蘭等著自己的女子,苦澀的味道多了一份甜蜜,胤禛強撐著起了身:“過幾日吧,朕今日還有事。”經過幾次診斷,何超早已熟悉了胤禛的秉性,見他決然的拒絕,只好收回了細針。

熬一些能讓朕恢復精神的藥,立刻。”胤禛如今,只想早日看到那熟悉的面容。

“可,那種藥,性猛,皇上的身體……”話還未說完,就見胤禛擺了擺手,不用細說,高無庸也明白,皇上的堅持定是與若曦姑姑有關,跟何太醫互換了眼色,沒有人再敢言語。

“快去~”胤禛吼了一聲,何太醫也只好下去開方子。

“高無庸~”一陣側躺在床榻上,揮了揮手,示意他走到跟前。

“皇上?”高無庸忍住聲音的顫抖,“去山高水長的馬廄,把屬於若曦和朕的馬牽過來。”

因為胤禛有些偏愛騎馬,而木蘭圍場,又因政務纏身,一直沒有機會去,只好趁著修繕圓明園,在山高水長處,建造了馬廄。裡面,也有著兩匹專屬於若曦和胤禛的馬匹。高無庸卻好似聞所未聞,身體絲毫不動。

“恩?”胤禛瞥了高無庸一眼。

“皇上,待到何太醫過來,奴才問過皇上能否騎馬,再執行聖旨。”

“你……”胤禛苦笑著,看著高無庸目光裡的堅定,也只好無可奈何,想到自己的身體,便搖了搖頭:“那你去把若曦的馬匹牽過來好了。”高無庸點了點頭,隨即遣人去了山高水長。

再三督促下,湯藥遞在了胤禛的手中,一口氣喝完,坐在床榻上,凝神片刻,便於起身,高無庸攙扶跟隨,內心,卻隨著胤禛的蹣跚腳步而滴血。胤禛緩行了幾步,猛然停下,低頭看了看,又努力的用鼻子在嗅什麼,正當高無庸疑惑不解的時候,胤禛又回到了床榻上,皺著眉頭:“不行,不行,朕的身上有血腥味,高無庸,給朕更衣。”原來,這麼小的細節,他都放在了心上,只是為了心愛之人,織造一個完美無缺的門。高無庸連忙去拿衣服,“就拿白色那件。”胤禛一向偏愛紫色,只是想到若曦的白馬,便想著換一身襯景的衣服,也是怕,自己面色的蒼白因為其他顏色,而一覽無餘,卻沒曾想到,無心的配合,成了若曦眼裡款款而來的白馬王子。

待到緩步走到映水木蘭院外,胤禛深深提了口氣,推開了一旁攙扶的高無庸,緊緊拽著韁繩,牽著馬而去。清晰的馬蹄聲,踏在了胤禛的心中,讓他的腳步,更加的穩實。而那個女子的身影,也漸漸呈現在月色之中。

上馬。”胤禛穩重自己的聲音,話語裡帶了一絲的命令。只是,他卻將頭,輕輕撇到一側,不敢直視若曦的目光。

“啊?”若曦顯然被這樣的提議驚嚇到,沒有注意到胤禛臉色的變化,便被胤禛用力推上了馬。若曦高高的坐在馬鞍上,心裡一陣歡樂。胤禛緩緩拉起韁繩,正欲前行,卻聽到了若曦的問話:“你為何不上來?”

胤禛不願意回頭,淡淡的說著:“今天,我不騎馬,我只想為你牽馬。”

“為什麼?”若曦好似有問不完的問題。

“這樣既掌握著你的安全,又掌握著你的方向,不是很好麼?”儘管如此,胤禛卻依舊喜歡,跟她一起並駕齊驅的前行。

“好,當然好,可是,讓你為我牽馬,大材小用吧~”若曦掩不住內心的歡喜。

胤禛哼了哼:“奉承我!”他卻不知道,這句雖然是奉承,卻是若曦心中最深的觸動。她早已明白身邊的這個男子不單單是自己的人,更是九五之尊的王者。如今,卻肯為她做到如此,一份安心感蕩滌在心。

“軒兒越發像我了。”胤禛開始閒聊,想讓自己努力的忘掉剛剛的情景。

“他也像我。”若曦,依舊是喜歡跟胤禛爭一爭。

“看著軒兒,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胤禛看著前行的路,不理會若曦的話,自顧自的說著:“年輕時候的我,曾經不止一次幻想,牽著馬兒,悠閒的走著,而馬上,是我心愛的女子。”說到這,胤禛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馬上的人,控制著自己的情感,卻牽動了一份真實的痛楚,手拉緊韁繩:“如今,美夢已圓,可是,人,卻早已不再年輕。”人不再年輕,也給不了她很多了。此刻的胤禛,恍如世界上最傷心的人。

“你是在嫌棄我,人老珠黃?”若曦並不知道胤禛真實的意思,只當他是調侃。

“只是,感慨,這麼多年,恍如一夢的過去了,人,早已沒有曾經那般純真。”胤禛內心一動:“感謝你,若非你,我的夢,也圓不了吧。”

你說,我們這麼一直一直的走著,會走到哪裡?”

“很遠很遠的地方……”胤禛目視遠方,一臉的期待。

“會是一起白頭的地方嗎?”一起白頭……胤禛的身子仿佛觸電一般,左手緊緊的拽著自己的辮子,眼裡卻早已潤濕,白頭,一起白頭,會有那麼一天嗎?胤禛苦笑著,只覺得,眼裡的白色,早已被殷紅所代替。若有所思,卻又飽含深意的回答著:“會是一道牆,攔著我們,告訴我們,此路不通。”胤禛微微低下頭,用笑聲掩飾著自己內心的起伏。此路不通,對不起,若曦,我們,大概不能一起到白頭了,不過,我會在某一個地方,看著你,由青絲變白髮。

“你從哪牽來的馬啊?”良久之後,若曦疑惑的問著胤禛,她曾在圓明園住過,但卻不知道圓明園何時養了馬。

“總有你猜不到的事吧。”胤禛看到若曦的大惑,內心裡,有著一絲自豪:“堂堂大清國的帝王,還能沒有馬?”

“你快說嘛~”

“其實,我在山高水長附近,建了馬廄。”

“馬廄?”若曦差點從馬上跳下來。

“說是馬廄,其實就有兩匹馬,為你我準備的,你一匹,我一匹。”胤禛想到,若非是自己如今的身體,早該陪著若曦一人一馬的漫步在圓明園之中。

“哦?”胤禛的話勾起了若曦的興趣:“那這匹白馬是我的?”一邊說著,若曦一邊輕輕撫摸這匹還算溫順的馬。

“是啊,喜歡吧?”

“那你的坐騎呢?”

“棕色的。”胤禛的腦海裡,浮現了兩人第一次的相遇,當初馬下驚魂的女子,如今卻成了自己生命的主角,情劫麼?胤禛癡癡一笑。

“因為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騎得就是棕色的馬,算算,也是如今那匹馬的宗祖吧。”

“好吧……”若曦在馬上前俯後仰,想到彼此也算是因馬結緣:“你是打算把它當做紅娘了麼?”

“如何不行?”胤禛知道若曦是打趣,卻只是回頭瞪了瞪她,由著她說,然後忽然一笑:“聖祖爺走了之後,一直想去木蘭圍城,可是都沒有機會,如今算算,也好久沒有騎馬了,便準備了馬廄。”這算是個合理的解釋吧,胤禛想著。

“小嘛小兒郎,背著那書包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只怕先生罵我懶呐……”若曦忽然感覺,好似回到了那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一般,心情開闊不已,忍不住哼起聲。

“這是?”奇怪的歌詞,胤禛好奇不已。

“小時候,讀書唱的兒歌~”若曦不甘示弱,也賣起了關子。

兩人正彼此相望,卻忽然聽到雷鳴的聲音,抬頭一看,早已烏雲密佈,一瞬間,傾盆大雨,淋濕了他們。胤禛只覺得,冰冷的雨水將寒氣攝入了他的身體。忍住有些乏力的身體,在磅礴的雨中,用力踩著馬鐙,飛身上馬,緊緊的拽著韁繩,身體前傾,將若曦護在懷裡,聲音迷離的說著:“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說,不怕風雨狂……”還未等若曦反應過來,便調轉馬頭,使勁用腿夾著馬肚子,往回奔去。

動作越發的僵硬,身體也好似再也使不上力,胤禛咬著牙根,將若曦安穩的護在身下。

回到房內,若曦連忙跑來跑去為胤禛更衣,胤禛卻絲毫不慌亂,站在那裡,任由若曦折騰,面上帶微笑。

“淋爽了?”若曦一邊幫他擦去雨水,一邊嘟噥著。

“哈哈~~誰說天公不作美?我看,今天這雨,就下的特別美。”

“是,下的特別美,大英雄。”

“別只顧我,你自己不也濕透了麼?”胤禛寵溺的責怪著,看著眼前的人,雖然在自己的庇護下,依舊是全身濕透。

隨即,蘭心和紫月便端上了兩碗薑湯,胤禛隨手端過一碗,便揮了揮手:“一碗就夠了。”話語溫暖的扭過頭,對著若曦說:“我們分著喝。”

“才不要~”若曦推開胤禛,端起另一碗:“喝半碗,我還怕不夠呢,我可不想得風寒。”胤禛嘴角微微上揚,將薑湯大口吞咽。

大雨依舊磅礴,大滴大滴的打落在荷塘之中,院子周圍漸漸飄起一層水霧,讓映水木蘭,變得更加不切實,更加像一個遺世獨立的角落。

高無庸謹慎的站在殿外,想到皇上剛剛蒼白而無力的樣子,心酸,侵蝕了全身。然而,時而從屋內傳來,屬於皇上和若曦姑姑的歡聲笑語,又讓一切變得那麼真實。剛剛皇上騎著馬,護著懷中的人,從大雨中沖進來時的一幕,在高無庸的腦海裡,不斷的徘徊,他的驚異,他的震撼,全部都凝固在那一刻中。

門,輕輕的開了,皇上應聲而出,雖然因為淋雨,身上早已換過衣服,可是,未擦盡的雨水,讓衣服緊貼在皇上身上,勾勒出他消瘦的身軀。

“皇上?”高無庸打了一個寒戰,然後收回自己的視線。

“回勤政殿。”胤禛吩咐著,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屋子。

“可是……”高無庸抬頭看了看屋外,依舊是大雨淋漓,沒有絲毫漸弱的趨勢,地面也早已因雨水沖洗而變得坑坑窪窪,而當初,為了給若曦姑姑一個舒適的環境,映水木蘭也建在了稍稍偏遠的地方,平日裡,皇上的來回,都已算是路途不近,如今又添上著大雨。

“恩?”胤禛看著眼前的高無庸,沒有絲毫的行動。

“皇上,這雨太大了。”一陣寒風吹過,高無庸打了一個寒顫。他依舊是如實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雨大風寒,路途遙遠,只是,他沒有加上剛剛身體不適的緣由。

“回去吧。”胤禛沒有過多的解釋,走到了雨中,一步一步遠去,堅實的背影,透露著固執,高無庸忙跟上,替胤禛撐起來傘。主僕二人的身影,漸漸迷離在大雨之中。

待到踏出映水木蘭,高無庸才開口:“皇上,剛剛您淋了雨,何必迎著風非要回勤政殿呢?”聽著像是抱怨,可是語氣中的關心,卻讓胤禛微微展顏。

“朕,有些不舒服。”胤禛歎了口氣,步伐微微一滯,瞬間,又恢復如常:“若曦淋了雨,要好好休息,怕擾了她。”高無庸,沒有再回答,甚至,想收回剛剛的問話,如今,皇上的身體,在他們之間,成了諱莫如深的問題。

“皇上,勤政殿到了。”高無庸看胤禛雙目黯然,好似沒有看到大殿般繼續直行,有些著急的喚著。

“哦。”胤禛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宮殿,將手輕輕負在了身後,步伐沉重的走了進去。

自淋雨之後,胤禛便開始低燒,伴隨著反復卻間接性的症狀,胤禛越發的少了踏入映水木蘭,只是,在批閱奏摺勞累之時,在諸事瑣碎煩心之時,只是在每日三餐之時,會目光炯炯,卻又癡癡的看著東南方向。

“皇上,已經入夜,該歇了。”高無庸看到胤禛有些疲倦,適時地提醒著。

“哦?”胤禛平視了一眼窗外:“是不早了。”

“皇上是……”高無庸還未問完,胤禛就打斷了他:“在側殿休息吧。”胤禛明白高無庸的意思,只是,他不願意自己帶著不適去見她,更何況,這些不適來因於她。

“把勤政殿上的蠟燭全部點亮。”胤禛不忘吩咐,高無庸腳步一滯,才明白胤禛的意思。

“遵旨。”映水木蘭雖然離勤政殿稍遠,可是,那一心閣,卻是這一帶唯一突出的建築,若是在一心閣,定能眺望到勤政殿的燭光,而皇上如此做,只是為了讓若曦姑姑不亂想吧。高無庸歎了口氣,想不到,為了瞞住身體的情況,皇上不得不做出這麼多的準備。

一夜輾轉反側,睡得不踏實,醒來時,胤禛的身上早已汗濕,只覺得這一覺,讓自己更加疲勞。何太醫來複診時,深鎖的眉頭,一直沒有展開,待到手從脈搏上移開,猶豫了許久,才開口:“皇上整日覺得疲倦勞累,盜汗,低熱,五心煩躁,都是氣血不調而引起的。再加上皇上前幾日淋了雨,情況,怕是……”

“放血吧。”胤禛風輕雲淡的說出這三個字,好似如日常生活一般正常。

“若是可以,微臣今晚,就替皇上施針。”何超跪地,看到胤禛點了點頭,繼續囑咐著:“皇上今日要減少飲水,飯食要清淡一些,但施針前必須進食,也必須淨身……”何太醫吩咐的一切,胤禛都只是點頭示意,而高無庸,卻默默記在了自己的心中。

傍晚時分,胤禛摒退了一切人,惟獨留下高無庸近身照顧。在何超的叮囑下,胤禛褪去自己身上的中衣,平趴在床榻之上,袒露出背部,又將手腳血脈之處等裸露之處,用毯子裹住,避免身體受寒。

高無庸緊緊盯著何太醫的一舉一動,汗水,一點點順著臉頰流下,仿佛施針之人是自己一樣。何超將手中的針,輕輕過一道火光,然後用毛巾去擦拭,那針的尖銳,讓高無庸的內心,生生打一寒顫。

何超右手舉起針,左手,用力的按著胤禛手臂上的穴位,主要是手背虎口處的合穀穴,下臂外肘關節處及稍下方的曲池穴和外關穴,上臂內側偏上的穴位以及上臂外側由上至下的三個穴位。何超絲毫不敢鬆懈,將經絡中所有的穴位找全後,才準備下針。只見他的右手,緩緩下落,長長的針,觸及胤禛的背部,然後緩緩插入,隨著針的慢慢深入,胤禛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此時的他,只覺得,骨髓處,傳來深不可測的疼痛,伴著刺痛,身體開始褪去溫暖,漸漸的,全身冰涼,迸沁著冷汗。

“皇上,放輕鬆,氣血的穴位,微臣要紮深一點。”何超看到胤禛緊繃的身體,安慰著。

“繼續。”胤禛擰著眉頭,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滴滴而下。

“皇上,微臣需要您保持清醒,這樣才能買通經絡、促進迴圈。”

“朕清醒著。”每張口說出一個字,胤禛都好似倍加艱難。一針針,一步步,高無庸都看的心驚膽戰,而胤禛因為深處刺痛而有些猙獰的面貌,更是刻在了高無庸的內心,只覺得,整個世界都為之安靜。

皇上,微臣已經施完針,待到一刻鐘,方能拔掉,那時候,會開始放血。此間,皇上千萬不可有大幅度的動作,更不可能移動身體。”何超擦了擦身上的汗,一邊囑咐著,一邊觀察著胤禛的臉色。胤禛冷哼一聲作為回應,身體卻僵直著,沒有絲毫的力氣。

隨即,何超在一旁淨手,不時的看著胤禛身體上的針孔。一刻鐘後,留針結束,依照何超吩咐,高無庸取來了盆盂,置於床榻外側,何超又一次將針更深的刺入了皮膚,隨即緩緩將針身傾斜,與此同時,胤禛汗如雨下,雙唇緊閉,眉目慘白,雙手又緊緊抓住床單,幾乎將單子撕裂。

“嘶”伴隨著何超用針挑破皮膚的動作,胤禛發出了第一聲呻吟。

“皇上……”高無庸跪在一側,緊張的看著胤禛因為疼痛而扭曲的面容。高無庸明白胤禛是打破牙齒和血吞的人,定不會輕易顯示自己的軟弱,剛剛,發出疼痛的聲音,定是忍到了不能再忍。

“皇上,若是疼,就喊出來吧。”高無庸的眼淚順流而下。

何超,並沒有因為胤禛的呻吟而停下動作,用手有規律的按著穴位周邊的組織,直到血液從身體內部,緩緩流出,放出來的血液,不同于常日的殷紅,而是帶著一些粘液,顯得發黑。血涓涓而留,直到放出來的血液,回復到往日所見的鮮紅,何超才將手中的藥酒擦上,觸碰到穴位的一瞬間,胤禛的臉上,顯現出疼痛難忍的煎熬。

反反復複的放血,直到每個穴位都將污濁之物隨著血液帶出,何超才收回了所有的針。而此時的胤禛,早已被身體內部的疼痛,折磨到痛不堪言,因為要隨時保持清醒,他早已筋疲力盡,可是,身上,有太多的痛楚,讓他每每動一下,全身的神經便如同刀割一般撕扯。

“皇上,”何超跪在地上:“放血療法可以解毒泄熱、活血通絡、驅風止痙,待臣一會開下藥方,皇上依照囑咐,喝下湯藥,相輔相成,就能馬上覺得醒神開竅。只是,一個時辰內,千萬不要著涼。”說著便要退下準備藥方。胤禛抬起頭,目光迷離的看了一眼,卻掙扎著看不清周邊的一切,只覺得夜深人沉,眼眶中全部是跳動的線條,一條條,好似起起伏伏的大清疆土,一圈圈,好似身邊傾情陪伴著的熟悉輪廓。胤禛掙扎的搖了搖頭,無力苦笑著,江山和她,一個,讓他付諸了一生的去實現,只恨宏遠未展;而另一個,讓他傾盡了一世去守護,只怨年華不再。身體的疼痛,刺激了胤禛的內心,一年的期限,激起了胤禛所有的狂熱,他想面對血雨腥風,力挽狂瀾創造盛世,他想選擇隱蔽于世,太平美滿度過一生,只可惜,這些,無疑只能成為他的遺憾。

昏昏沉沉,胤禛只覺得心神都在消散,意識越發的飄渺,仿佛在去追宏圖壯志施展的那天,更似在去尋置身天地之間的那天,去吧,去找,那個,永遠不可及的,夢裡的明天。

一望無際的草原,遙遠處,天地一色相連。胤禛騎著馬,快手揮鞭,前方一陣陣銀鈴般笑聲的主人,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若曦。快點,再快一點,胤禛緊握韁繩,伸手,便要試圖抓住若曦的衣裙,差點,就差那麼一點……胤禛越發的焦急,追上去,追上去,從此並肩前行,天涯海角相隨,北國江南相伴。

……

“皇上……”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胤禛恍惚之間,驚醒過來,卻覺得異常的清醒。那,只是個夢。胤禛隱去內心的失望,看著一旁跪著的高無庸。

“皇上,可是做了夢?”胤禛沒有回答,高無庸自知不該如此唐突去問,便將手中的湯藥舉起,遞予胤禛:“皇上,該喝藥了。”看了一眼黑稠黏著的湯藥,胤禛蹙了蹙眉,還是輕輕的接過,仰頭,一飲而盡。口腔之中,暫態充滿了生澀的苦楚,忙揮手,將藥碗推了過去。高無庸看著胤禛揪心的表情,想到何太醫走時,囑咐的湯藥苦澀,隱忍住眼淚的決堤,卻又心疼的自言自語:“放血已經是煎熬,又要喝這麼苦的藥……”

“有苦有甜,才是人生。”胤禛意味深長的說著,好似在回答高無庸的話,又好似在告訴著自己什麼。

“幾更了?”胤禛揉了揉肩膀,坐起身來。放血又加湯藥,只覺得身體難得的輕鬆,長舒一口氣。

“快兩更了。”高無庸剛回答,便看見胤禛慌忙的起身,披上了一旁的披風,作勢要出門,慌忙攔住:“外面風大,皇上要去哪裡?”

“朕要去看看。”說罷,便不顧高無庸的阻礙,繞過他,踏出大殿。看著是攔不住的架勢,想到剛剛皇上略微帶著血色的臉,只好悻悻作罷,匆匆起身,跟在了胤禛身後。

夜深寒重,胤禛的精神雖然比往日好轉,但是放血後,身體也處在虛脫的境地。一陣寒風吹過,胤禛拉了拉身上的披風,攏在了脖子兩側。

映水木蘭內,大片的荷塘,讓院子的空氣清新而冰冷,遠遠望著多稼軒裡搖曳著微弱的燈光,胤禛眉頭微皺,顧慮著若曦未眠,大步向前。

“皇上?”院外的蘭心看到胤禛的突然出現,有些驚訝,片刻後,緩過神:“皇上吉祥。”

“娘娘睡了?”胤禛將聲音放輕。

“恩,娘娘剛睡下。”

“剛睡下?”胤禛目光一滯,想到許是一直在等自己,內心一陣愧疚。

“那如何還有光?”胤禛有些微怒,以為是蘭心等人沒有及時熄滅,生怕饒了若曦的輕眠。

“娘娘讓留下一盞燭光。”是為了等自己嗎?胤禛輕輕而緩慢的推開門,悄無聲息的踏了進去。

拉開屏障的珠簾,微弱的燭光下,可以看到,若曦身著中衣,側躺在床榻上,那隨著搖曳的光而時隱時現的雪白肌膚,讓胤禛的步伐停滯一下,只覺得口舌乾澀,臉頰發紅。還未等情欲氣息蔓延,若曦便翻轉了個身,清晰可見眉目的擰皺。胤禛輕輕坐下,細細觀察著她熟睡的表情,帶著揪心,更好似是掙扎。又一次的翻身,眉頭又鎖上了一層,下唇緊緊被牙齒咬著。

夢裡究竟有什麼呢?胤禛油然而生的心疼,讓他伸出雙手,撫在了若曦的雙頰上。動作雖輕,卻被若曦捕捉到,只見她拼命拼命的睜開眼睛,看到了胤禛默默的坐在床頭後,又使勁的捏了捏自己,卻被胤禛一手攔下:“吵醒你了?”

若曦眼裡全是期待:“是夢嗎?”

內心一酸,胤禛竟然久久不知道如何回答。想起面對自己近日的冷淡,若曦只是苦苦等待,內心如撕扯般,慌亂的把若曦拉入懷,憐惜的問著:“傻丫頭,是夢嗎?”身體觸及的那一刻,胤禛緊緊一震,那彼此的靠近,讓他無緣由的安心,而身上穴位處的疼痛,一瞬間,也好似煙消雲散。更加緊緊的抱著,想把她揉進自己身體一般的用力。

“不是夢,不是夢……”若曦喃語。

“你做夢了?什麼夢讓你如此不安?”胤禛想起剛剛若曦睡夢時的掙扎,關切的問著。

“不安?”

“我來了許久,你一直翻來覆去,眉頭緊鎖。可是我不在,你連睡覺都不安生?”胤禛後面一句,略帶了一些玩笑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就好嘍,對了,現在幾更了?你怎麼突然過來了?”若曦有些不好意思的問著。

“已過四更。”胤禛回憶起前半夜的疼痛,好似做了一場夢般,在若曦額頭烙上熱切的一吻:“忽然好想你,所以就過來了。”

“如今,你為何百般寵我?”若曦低頭,看了看自己只是穿了一件中衣,有些不好意思,故意轉移了話題。

“向來如此,你倒是後知後覺。”胤禛哼了一聲,裝作不高興般,卻隻字不提剛剛患得患失的脆弱感。

“只是,這種幸福感,忽然很強烈。”若曦的話裡,隱隱都是不安。

“若曦,”胤禛微微歎口氣:“前段時間,你說,我們一起走。”那只是隨口的一句,卻好似烙印一般,刻在了胤禛的心裡,揮之不去。以至於,剛剛夢裡出現的北國江南,在胤禛心頭,猶如一座山般沉重。

“我是開玩笑的。”若曦搶著解釋,不願胤禛多想。

微微搖了搖頭,胤禛帶著愧疚:“我明白,那是你心中所想,也明白,你在深宮之中陪著我,是你的退讓。回頭想想,你已然陪我委屈了無數個日夜,可我,卻不能帶給你想要的生活,也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你做著一切。”這樣做,只是,不願留下更多的遺憾,這樣做,只是,想給她留下可以懷念的記憶。只是,他能做的,也僅僅是這麼多:“如今,才感到,就算為王為帝,還是有做不到的事。”

“我也就很滿足了。有你,有弘軒和雲起,就夠了。”若曦沒有更多的奢求,他,是她的選擇。

“對了”懷中的人,輕輕說著:“今天傍晚的時候,軒兒過來了,還帶來了弘曆送的糕點。”

胤禛努了努嘴,有些質疑:“弘曆送的糕點?”

“恩,是他福晉富察氏做的。”

“富察氏……”胤禛好似拼命回憶什麼,然後恍然大悟的說著:“那孩子,我一直都覺得她是秀外慧中,惹人愛憐。沒想到,身體不好的她,竟然還親自做糕點。”

“身體不好?”

“恩,自從生了永璉之後,身體就越發的差。”胤禛淡淡的回答,內心裡,卻是在揣測,弘曆為何如此。是討好?是化解?還是什麼?想起自打出長春仙館後,弘曆越發的低斂,估摸著也不會再次起風波,才放下心。

“如今的弘曆,倒是學會了掩蓋鋒芒。”胤禛微微感慨著,忽然,覺得背部因為受力而蔓延的疼痛,便將若曦的身子,放在了床榻上:“我該去上朝了。”若曦的眼裡,滿是捨不得,準備起身相送,卻被胤禛一手攬下:“你沒有休息好,繼續睡吧。”說著,便拖著虛脫又疲倦的身體,離開了屋子。這麼一會,便可以讓他忘卻所有的不適,這麼一會,便可以讓他不再懼怕任何痛楚。身子,仿佛,注入了來自靈魂的力量。

自放血之後,胤禛的精神狀態日漸好轉,配以何太醫每日的湯藥,再也沒有了咯血氣悶的現象。高無庸一直擔憂的心,慢慢放了下來,更加注意胤禛的飲食睡眠。儘管身體再無異常,可礙於身上大大小小的針灸痕跡,胤禛依舊只是每日晚餐時分到映水木蘭,一同進餐,或是隨心聊上幾句,卻又在夜幕降臨的時刻,匆匆而去。

看到胤禛來去匆匆,若曦沒有過多的抱怨,只是擔憂著他的身體,一有機會就變著法子勸著他休息。只是,若曦能看到胤禛的匆忙,卻看不到在映水木蘭外,胤禛一次次的回頭和眷戀。

“皇上,蒙古的四大王爺已安頓在驛站,一切妥當。”高無庸捧著一個精美的小箱子,走進了勤政殿。這幾日,蒙古的王爺一同來京覲見,因為身體時而還有疼痛,胤禛便沒有起駕回宮,在圓明園就近召見了他們。

“恩,過幾日,便是中秋,傳旨,今年的中秋宴會,在圓明園操辦。”胤禛抬頭,目光停留在高無庸手中的箱子上。

“皇上,”高無庸前行幾步,走到了胤禛面前:“這是蒙古王爺送來的蒙古服。”胤禛抬了抬手,引入眼簾的是一套蒙古騎馬裝,上衣下裳相連,陪著及膝的長靴,一旁的頭飾包以紅絹金帛,輔以珊瑚五彩帛,華麗無比,又添上了異族獨有的風韻。只是,納悶的是,這華貴的蒙古服,卻小巧玲瓏,看上去只能由七八歲的孩童去穿著,這又是何意?

雲起……胤禛的腦海突然閃現,想到那個古靈精怪又喜愛騎馬的女兒,嘴角微微上揚。想必是,蒙古王爺也都得知自己膝下的公主惟雲起一人,而獨寵的雲起又是八歲的年紀。只是……胤禛的眉頭,緊緊一擰,獨獨送來一套給雲起的蒙古服,示意如何?難道是……胤禛想到歷朝歷代的和親,憂慮又多上了一層,大清如今唯一的公主,深得聖寵,額娘是皇貴妃,同胞哥哥是年紀最輕的和碩親王……這些榮耀,一條條,一項項,都將雲起推向了最高的位置,也成為了外族眼裡的香餑餑。只是,和親、遙遠的蒙古、承歡的結果,這些都揪在了胤禛的心頭。不管如何,他在一天,必定會護妻兒一天。

“皇上?”高無庸看胤禛有些走神,喚著示意。

“送到映水木蘭吧。” 想到這樣的服飾,會讓雲起驚喜連連,胤禛還是如此吩咐著。

“那……中秋宴會,是一如既往的讓熹貴妃娘娘操辦,還是皇貴妃娘娘主持?”高無庸小心翼翼的問著,若按往例,應由熹貴妃操持,只是,如今的熹貴妃身在宮內,而宴會又定在圓明園,所以,一時拿捏不准,才向胤禛提起。

胤禛沉思了一會,若是按照往年,讓熹貴妃操辦,既省心又省力。可是,若是如此,那後宮諸人也都要移至圓明園了。想到傾盡全力為若曦築造的清淨之地,又免不了後宮紛擾,胤禛便愁上眉頭。如今的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想固執的守護著圓明園不被打擾。

“皇上,中秋宴會,是一如既往的讓熹貴妃娘娘操辦,還是皇貴妃娘娘主持?”高無庸看到胤禛神色迷茫,以為此刻的他,走了神,便又一次的重複著。

“皇貴妃……”胤禛喃喃說著,神色卻緩了下來,如今的後宮,若曦的身份最高,若是她操辦,定也不會引起流言蜚語,況且,胤禛想到這裡,嘴角微微上揚,回憶起草原之夜的那場宴會,不禁感歎,已逝多年,是該給若曦一個施展的機會了。

“傳旨,中秋宴會由沁皇貴妃負責。”胤禛吩咐下去,高無庸鬆了一口氣,慌忙去通稟。結果雖然有些意外,可是前段時間熹貴妃娘娘的禁足,也隱隱暗示了如今的時局。

留在殿內的胤禛,看著高無庸匆匆而去的身影,緊握的雙手微微展開,低頭蹙眉,神色忽就黯然下來。讓若曦操辦宴席,除去表面的原因外,也是為了一年之後。此次中秋,非比尋常,蒙古四大王爺必定會出席宴會,如此一來,這也是將若曦推出的最佳機會。哪怕,有一天,自己的身軀,不能再替若曦擋風遮雨,他也定會給她最尊貴的地位,不讓她受任何委屈。

胤禛抬頭看了看窗外的皎皎殘月,幻想著幾日後的盈滿,嘴角微閉,一年,僅僅一年,這中秋,許是他能過的最後一個中秋節了吧。

夜幕之間的映水木蘭,如夢如幻的存在於圓明園的一隅,寂靜的讓人不忍打破。高無庸手捧一個精美的禮盒,踏入了院內,一眼便看見若曦姑姑臉上薄施粉黛,一身淺綠色裙裝,頭上隨意斜簪著皇上最愛的木蘭玉簪,正在附身澆灌皇上往日親自種下的蔬菜瓜果。

“娘娘”高無庸將聲音放輕,生怕饒了若曦姑姑的清淨。

“高公公,有何事?皇上有吩咐?”若曦看到高無庸的到來,有些興奮,隨手攏了攏一旁垂落下來的秀髮。

“這是蒙古王爺覲見時送上的袍服,皇上命我送來給雲起格格。”高無庸附身,將盒子呈上。

“哦?”顯然蒙古袍服勾起了若曦的興趣,待打開盒子後,臉上是一瞬間的驚異,仔細觀賞著,猶如賞識藝術品一般,神色間掩不住的驚喜和笑意,都流露出若曦姑姑的滿意。高無庸不得不感慨,最明白若曦姑姑心意的人,非皇上莫屬。高無庸小心翼翼將盒子遞予蘭心,便退下覆命去了。

中秋佳節,月亮異常的盈滿,清輝四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淡淡的銀色之中。

宴會,別出心裁的設在了萬方安和,既取了四海承平、天下太平之意,更因此地四周環湖,賞月絕佳。一切的宴會都教在了若曦手上,胤禛坦然處之,沒有絲毫的擔憂,面對幾位豪爽的蒙古王爺,興致倒也盎然。

“皇上,皇貴妃娘娘請皇上和各位王爺移駕主殿。”高無庸進來回稟。

“看來,若曦已經把一切安排好了,那就過去吧。”胤禛一邊示意,一邊起身抬步。各位王爺也曾聽聞,如今的聖上,專寵于後宮沁皇貴妃,只是,剛剛,突然聽聞皇上如此坦然的喚著她的名號,心裡,還是有些驚訝。胤禛全然不顧各位王爺臉上的詫異,自顧自的走了出去。他的確是故意為之的,若不是直喚名號,便只能以愛妃相稱,雖然皇后之位如今空懸,他還是不願意用妃這樣的側室稱呼去喚若曦,因為在他心裡,若曦,是他的妻。

正殿上,拉起了彩色帶幅,在臨湖一面,又搭起了一個戲臺,外有珠簾相掩,給人隱隱約約的朦朧之感。只此一處,便可以看出若曦是廢了一些心思的,胤禛面帶微笑,內心裡,卻忍不住期待著。

胤禛和諸位王爺依次就坐,剛剛坐穩的他,微微側臉,示意若曦坐在他的左側,想著自己的封位,若曦沒有過多的推辭,一旁的熹妃等人,看到胤禛和若曦已坐定,訕訕的退在了旁邊一側坐下。待到所有人都安坐,胤禛對著若曦眨了眨眼睛,然後又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若曦微微一笑,她明白,一切,該開始了。

事先安排好的宮女們,排成一隊,依次上來,在每人前方的小桌上放好茶點和酒菜,然後點上兩根搖曳著的蠟燭,便退下了。

胤禛眼神瞬間迷離,看著微弱卻又耀眼的燭光,想起那個草原之夜的孔明燈,不禁熱淚盈眶,這麼多年了,終於,若曦可以名正言順的坐在自己的身旁。只是,蹉跎了,那麼多年。只恨,最美的年華,沒有陪她度過。轉過頭,細細凝視著月色朦朧之下的若曦,那側臉,仿佛依舊是當年的模樣。心微微一震,手有些顫抖的伸過去,緊緊的抓住了若曦的手。

“一輪圓月燭光映,好似海上明珠,意境不錯。”胤禛緩緩而言,只是為了掩飾自己剛剛的情緒。

“等等,好戲在後頭。”若曦對著胤禛狡黠一笑,言語之中,是滿滿的自信。胤禛挑了挑眉,將目光移去了舞臺之上。

燭光忽然從舞臺散射,古箏響起。一個嬌小的女童,出現在舞臺的中央。見她身著當日蒙古王爺送來的蒙古袍服,又見她舞姿有些熟悉,胤禛內心深深一撼,料想必定是自己的雲起公主無疑了。轉臉,意味深長的看著若曦,眼神中,有驚喜,有期盼。雙目對視的一霎那,若曦得意的對他笑了笑,示意他莫著急,繼續看下去。

古箏曲調如行雲流水,婉約綿長,讓人仿佛置身于煙柳江南。這樣的曲調,配著雲起一身豪放的蒙古服,給人以視覺和聽覺的衝擊,回味之餘,臺上的雲起早已步伐熟練,舞姿妖嬈的跳起了江南之舞,雖然沒有長袖飄飛相輔,卻有蒙古的發棒相稱,多了一份豪放之美,震人心弦。屋內的燈火,映照在湖面之上,湖面的微風,也另燭光搖曳,湖面起的水霧,更是讓一切都朦朧起來。熟悉的舞步,相似的舞姿,用心的詮釋,胤禛的腦海,如被雷擊徹一般,瞬間眼眶潤濕。想必這舞蹈,也是若曦交予的吧。自打若曦因十三爺的事而跪地幾日,便患上風濕,經常是時不時的疼痛,愛惜若曦的他,雖然很想讓她為自己舞一曲,卻沒有開過口。如今,一切的遺憾灰飛煙滅,心裡,全是知足。遙想,曾經的自己,何曾幻想到,十幾年後的今天,可以與若曦一起,看他們的孩子舞上一曲。胤禛抬頭,看著這輪滿月,不禁感慨,上蒼,待自己不薄,不是嗎?

一曲罷,眾人都還在戛然而止的樂聲中回味時,就連胤禛都不忍將視線收回,便見雲起從一旁端起一杯酒,步伐盈盈,緩步下臺,面帶笑容的走到了胤禛一旁,屈膝獻上:“湖中升明月,大清共此時,美酒盈手舉,國運榮且勝。”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高呼“國運榮且勝”。如此巧妙的改編,更加襯托此情此景,想不到自己有些頑劣的格格,竟然還有如此的本事,胤禛大喜不已,然後將雲起獻上的美酒,暢快而盡。待到放下手中酒杯時,只覺得自己是真的醉了。

胤禛環顧四周,眾人的眼光,都落在了雲起身上,其中,更包括了幾位蒙古王爺鷹眼一般犀利的目光。心裡,漸漸蒙上陰影。雖然雲起年紀很小,可是,只怕是早已被有心之人盯上了。但,她是若曦和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有最稱心如意的生活。想到這裡,胤禛手中的酒杯不穩,差點滑落而下。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胤禛有些悲慟,自己,怕是等不到把雲起交付給別人的那一天了。

還未等胤禛從悲戚之中回過神,一旁的若曦又一次拍了拍手,一對對宮女長袖飄舞而現,手持銀盤,上面是圓月模樣的月餅,背面是一個大大的福字,如此模樣的月餅,與往年的酥皮月餅,迥然不同,胤禛借著月光,定定的看著若曦,想必一切又是出自她手吧,驚喜之餘,一陣心疼侵襲。

胤禛饒有興趣的看著自己眼前的兩塊月餅,遲遲沒有入口,想起曾經加鹽的布丁,鹹味的元宵,胤禛生怕又會有稀奇古怪的滋味入口。只是,看到若曦期待的眼神後,胤禛依舊是毫不猶豫的將自己面前的一塊小巧的月餅拿起,輕輕放入口中,細細品咽,只感覺入口油而不膩,還有一股鮮鹹之味,陪著酥香的皮,讓人滿口回味,這樣的味道,讓胤禛忍不住又拿起了另外一塊,本想再次品嘗,誰料,入口便發覺味道的不同,剛剛的油滋感已經消去,唇齒之間,是清淡,吞咽之後,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滿嘴的餘味……是菊花落英的味道,胤禛在內心裡大呼。心思心意,全部都在這兩塊小小的月餅之中了。胤禛吃在嘴裡,美在心裡。

胤禛一側獨坐的蒙古王爺,起身,將手放在臂上,對胤禛深深鞠躬:“感謝皇上如此費心的準備,讓我們倍感榮幸。”隨即,在他的帶領下,蒙古部落的其他王爺都起身表示自己的感謝。胤禛微紅的臉上,閃耀著自豪之感,威坐著,霸氣的揮了揮手,爽朗的說著:“我大清地大物博,人才輩出……”說到這個詞的時候,胤禛意味深長的看了看若曦還有台下的雲起,眼裡閃過一絲溫情,然後繼續:“如此,只是為了各位王爺盡興,以後時常往來才好。”眾人附和,只是,後排的妃嬪們面面相覷,轉而直視熹貴妃娘娘。胤禛此言,讓熹妃面上有些掛不住,她尷尬的笑著,舉杯飲下酒,清冽的酒水,卻甘苦得無法下嚥。

熱鬧的宴會忽略掉失意之人,依舊繼續,眾人一邊繼續欣賞著歌舞,一邊滿嘴溢美之詞。高無庸恭順的站在胤禛的身後,看著他圍繞在朝臣和蒙古王爺之間,談天論地,往日清冷的面容,也有了絲絲暖意,舉手投足之間,好似指點江山。凝視著胤禛挺拔傲然的背影,高無庸只覺得,一代霸主的風姿一覽無餘。

轉頭準備酒水時,高無庸注意到,萬方安和殿的四周,放了許許多多木蘭造型的水燈,乍一看起來,好似一顆顆明珠,遺落在湖面之上,隨著波波的水紋,一點點的向湖中心散開,映襯著這輪滿月,天上地下,人間天堂。高無庸正醉心於打造出的美境中,恍惚之間,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離開了宴席,沿著廊道踱步向前。

若曦姑姑此時兀自離席,是為了什麼?難道又是為宴會準備驚喜?高無庸內心暗自揣摩,只是,這黯然的剪影,越來越小,不曾回頭。

高無庸看到的,只是若曦越發遠去的身影,卻看不到此刻她眼底充盈著的淚花,更體會不到,她此時的悲涼的心境,怕只怕,曲終人散各自休,憂只憂,明年無處話淒涼。

一個,想方設法,瞞住自己的身體狀況,只願用盡全力去創造美好的回憶;另一個,隱藏心扉,戴上所有的假面,只為拼盡全力掩埋早已確定的命數。執念太深,愛情,有時候,也無路可退。

酒過三巡,胤禛微醺,迷離的眼神環顧四周,徘徊許久,卻沒有停留的地方,起身準備尋找,卻想到蒙古王爺明日便要離京,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吩咐,只好擅自作罷。

宴會散場之時,若曦的身影,出現在大殿一隅。誰也不知道這之間,若曦究竟去了哪裡,不過,宴會諸事繁瑣,一時離場安排也無可厚非,再者,若曦無異的神色,讓胤禛的心,穩穩地放了下來。

“皇上,臣等還有事想與皇上商酌。”蒙古科爾沁王爺大步向前,彎腰行禮,擋在了胤禛準備離席的步伐前。

“既然如此,王爺隨朕去勤政殿吧。”胤禛一邊回復,一邊對著若曦微微點頭,示意後續之事全部交給了她,若曦心領神會,開始吩咐宮人們清掃大殿。

勤政殿內,寂寥無聲,氣氛沉重,一切都好似淹沒在黑暗之中。

“皇上,臣此次進京,帶了小女隨行。”科爾沁王爺出了聲。胤禛微微頷首,卻沒有出聲。高無庸想起剛剛在他身後端坐著的絕色蒙古女子,便是他口中要進獻小女兒吉爾吧。高無庸看著胤禛緊皺著眉頭,想著為了若曦姑姑,皇上都一而再的取消了選秀,如今,卻又忽然跑出個蒙古女子,不知道,會不會打破他們如今的和諧,悲涼之感慢慢襲上心。

胤禛的身子一點點的僵硬,想到如今面對緊張的苗疆局勢,必須安撫下蒙古各部,不再生亂,而眼前的科爾沁王爺,在蒙古德高望重,手下的部落,也擁有著十萬騎兵,若是有他支持,坐鎮蒙古,那以後即使對苗疆用兵,也無後顧之憂了。只是,只是以若曦的性子,哪怕自己只是名義上娶了蒙古公主,她的心,也定是不舒服的吧,舊傷剛愈,年華已逝,胤禛實在不願再添上新痛。

“王爺的心意,朕不能接受。”胤禛冷然的說著,自己的時間已是不多,若是再生溝壑,那又要如何去彌補呢?又或者,永遠帶著無法釋懷的遺憾?不,決不能。他只想,好好把握今朝。

“皇上,小女兒出生後,有相人斷言,以後必興家興國,所以她自小就被教已漢語滿語,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臣如此做,便是等著這一天,將她獻給皇上,以表臣臣服之心。”蒙古王爺一時拿捏不准胤禛意思的真假,想著開弓便沒有回頭箭,只好跪在了地上。

“王爺之心,朕明白。”胤禛語塞,他聽出,科爾沁王爺臣服之心的意思,也懂得,在他們眼裡,只有姻親關係,最為穩固,若是再拒絕,便會在兩人關係上蒙上陰影。

“既然,王爺有心,便將愛女留下,朕定不會委屈王爺的意思。”只是不委屈王爺的意思,既沒有談及如何安置蒙古格格,更沒有許諾任何未來。科爾沁王爺雖然明白胤禛話裡的意思,但是既然已經收下,便沒有反悔的餘地,而且,憑藉如今的蒙古各部,胤禛也不會不給自己面子,便沒有繼續糾結於這個問題。

“王爺明日啟程,朕便不相送了。”胤禛準備結束這樣的對話。

“皇上,今日跳舞的雲起格格……”科爾沁王爺繼續說著,卻被胤禛生冷的打斷:“雲起格格年紀尚小,而且,是朕心頭之寶,朕只想把她留在身邊,能夠時時看著她。你明白了嗎?”

“臣明白……”蒙古王爺聽到胤禛的聲音忽變,身體有些哆嗦,往後退了幾步,跪在了地上:“臣告退。”

“恩”胤禛收回剛剛的眼神,點了點頭:“下去吧,明日,朕會派人去接吉爾。”胤禛又一次的確定,讓蒙古王爺更加安了心。
 

王爺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夜幕之中,胤禛便鬆弛了全身,幾乎癱坐在座椅上,手裡不停的摩擦著伴著,神色無奈卻又帶著猶豫。在後宮之中,放進一個女子,是易事,給予一個蒙古格格地位和封號,是易事,難的是,他要如何開口去跟若曦解釋。胤禛咬了咬嘴唇,想到若曦容易多想和有些偏執的性格,生怕這些事又會刺激到她,心裡不安,又忍不住心疼。

高無庸看到皇上為難的樣子,也只能暗自歎息,如今看來,蒙古格格留下的大局已定。若曦姑姑如何才能接受,倒是一件麻煩事。但內心也沒有過多的擔憂,畢竟皇上給的,只是一個虛名,若曦姑姑也不會不顧全大局斤斤計較。

“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擾亂了剛剛的寧靜,胤禛用手緊緊的握住自己的嘴,頭別到一側,盡力將咳嗽聲放輕,只是,那每咳一聲,就好似心被扯著疼一般。

“皇上……”高無庸地上了熱茶,胤禛顫抖著接過,大口大口的吞咽。高無庸特意看了一眼胤禛剛剛捂嘴的手,確定沒有絲毫的血跡後,心穩穩的放下。

“無礙,許是……剛剛在萬安方和吹了風吧……”胤禛將茶輕輕放在桌案上,隨意卻又飽含解釋之意的說著。高無庸懂得,皇上寥寥一句,卻飽含深意,只是為了讓自己少一分憂慮罷了。

“明日吉爾格格接過來後,直接送入坦坦蕩蕩。”胤禛吩咐著。

坦坦蕩蕩靠近勤政殿,是清幽之地,而且,周圍環樹,遠離了映水木蘭的視線,除此之外,坦坦蕩蕩也擁有著大大小小的池塘,更有多地進貢的金魚,也可解了吉爾的寂寞,以免徒生是非,在沒有想好如何開口之前,胤禛暫且將她放在了那:“吩咐下去,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踏入坦坦蕩蕩,吉爾身邊也要安排好宮女,不的讓她隨意出入。”高無庸頷首,只是,如此安排,是為了隱瞞什麼嗎?

胤禛輕輕起身:“起駕去映水木蘭。”想到皇上剛剛咳嗽的樣子,高無庸本欲阻攔,只是他猜不透剛剛皇上的吩咐究竟是何意,便沒有擅自阻攔。

一路上,想著雲起那美輪美奐的熟悉舞姿,還有口中餘味不絕的特色月餅,胤禛的心情,一點點好了起來,到了映水木蘭時,不禁“哈哈·~”笑了出來。
 

正在翹首以盼的若曦,聽到胤禛的笑聲,匆忙的跑了出來。

“今日的月色,可是照到了你的心裡?”若曦看胤禛難得喜顯於色,打趣著。

“今晚,真是精彩極了。”胤禛一把環住若曦的腰,恍若無人的在她額頭熱切一吻,然後緩步牽著她的手,走進了屋。

“你如何來了?明日眾王爺啟程,你難道不要安排?”若曦雖然開心,可是還是關心著。

“我是來討月餅吃的。”胤禛隨即坐在了椅子上,伸出雙手。

“沒有~”原來是為月餅而來,若曦佯裝生氣,側過臉。卻也因為胤禛的喜愛,而暗自得意。

“沒有?”胤禛質疑著。

“真的沒有,一共就六十塊,分完了。”若曦莞爾一笑,讓胤禛絲毫沒有辦法。

“就六十塊?也沒有存貨?”胤禛不相信。

你以為很好做麼?每一塊都是一種味道呢!”

“那我不是更虧了,只吃到了兩種味道。”胤禛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

“好吃麼?”若曦想要的,只是一個肯定。

“恩……很好,很難得,是味道很正常的月餅……”胤禛舊事重提:“我以為你又會加鹽呢,你總是突然襲擊,有防備的時候,你卻不折騰了。”胤禛笑著。高無庸這時才明白,剛剛皇上的猶豫是何緣由。

“那麼多王爺在,我怎麼敢?”若曦示弱,卻換來了胤禛的一擊爆栗。

“你自己說說,哪次不是在人前整我?”高無庸抿嘴一笑,也只有若曦姑姑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啊。

“你是不知道,雲起的那段獻舞,讓諸位王爺回味無窮啊,剛剛在勤政殿,他們還讚不絕口。”胤禛省去了蒙古科爾沁格格的部分:“我一直跟他們說:‘那是朕的雲起格格。’一邊內心裡還在質疑:真的是我的雲起格格麼?明明是如假包換的蒙古格格!”

“哈哈~~”

“蘭心,紫月,去把格格喊來。”若曦滿臉都是自豪:“你好好看看,是不是你的雲起格格。”只是等到雲起走來,在場的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剛剛還神采飛揚的雲起,再次出現時,卻是頭飾盡散,衣著和靴子上滿是泥點。這樣的情景,讓高無庸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在內心裡暗自惋惜質地非凡的蒙古袍服。雲起自知理虧,一副委屈的樣子,小聲的解釋:“剛剛我去池邊散步……”

“這麼一看,果然是我的雲起格格!”胤禛哈哈笑了起來,打斷了雲起的話。聽到這樣爽朗的笑聲,雲起不再解釋,反而在胤禛身邊不停的蹦躂,問著自己的表現究竟好不好。明明是說過多遍的讚揚,胤禛依舊津津樂道。 

阿瑪,給我什麼獎勵才好呢?”雲起一臉期待。

“那你想要什麼?”胤禛知道懷中的雲起估摸著早就想好,所以順水推舟的問下去。

“學騎馬!”雲起高呼著。胤禛神色一愣,眼睛餘光看到若曦忙忙搖頭。

“不行不行,太危險了。”

“額娘”雲起開始了拿手好戲—撒嬌,她拽著若曦和胤禛的手,時不時把臉蹭在衣服上,不停的晃著:“剛剛哥哥還嘲笑我,說我是個雖然穿上了蒙古的衣服,卻沒有蒙古女子精湛的騎術。”

胤禛想到兩兄妹相持不下的場面,內心一陣溫馨。

“你還記弘軒曾經摔得腿瘸麼?”若曦循循善誘,提醒雲起,然後掃視了她:“況且,不騎馬,全身都已是泥,再許你騎馬,那以後還不得去泥窩你找你?”胤禛聽若曦如此說,緊繃著臉,控制著自己不笑出來。雲起聽到如此,又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胤禛,想著額娘否定,阿瑪也定不敢阻攔,便猶如沒了氣的皮球,在一旁坐著,哭喪著小臉,什麼話都不說。

“此時既然是軒兒提起,那等過段時間,他閑下來,讓他教你便罷。”胤禛說著,大清的公主,學騎馬,也無可非議。前一秒還垂頭喪氣,後一秒聽了這話,雲起就開始歡呼雀躍了,抱著胤禛,一口一個好阿瑪,一口一個謝謝阿瑪,搞得胤禛頓時雲裡霧裡。

雲起鬧騰久了,就開始困意連連,若曦吩咐蘭心紫月將髒兮兮的雲起帶了下去。身影還未消失,若曦便開始抱怨:“你真是慣著她!她那麼小,騎馬多危險啊,而且,園子裡,畢竟不如草原遼闊無際,這裡地形複雜,萬一有閃失……”

“你還不知道雲起麼?”胤禛笑吟吟的打斷了若曦的嘮叨:“她是得了你的真傳,是一個小拼命十三妹,就算你我不許,她也會背地裡尋了機會去學的,與其那樣,不如讓她正大光明的去學。”不知是覺得胤禛說的有理,還是被拼命十三妹這個名號弄得慌了神,若曦再也沒有反駁什麼。

“你當初,不也是暗地裡奉承,讓皇考同意你學騎馬麼~~”胤禛提起了往事,想到曾經的強吻,面上有些熱,連忙裝作氣定神閑的喝了幾口茶。

“行行,你就慣著吧……”雖然口上這麼說,若曦的心裡,還是默默認同了雲起學騎馬的事實。

“剛剛科爾沁草原的王爺,對雲起倒是十分上心,半真半假的要跟我結兒女親家。”胤禛故意說出此話,想看看若曦的反應。若曦的身子隨著話落地深深一晃,面目忽然之間蒼白,眉頭緊鎖,緊咬下唇,胤禛明白,若曦定是在想不好的事。
 

胤禛有些後悔,如此唐突的就問出了這樣的話,慌忙看著:“若曦……”

“雲起還那麼小!而且,我不能讓她去蒙古,決不能。”若曦臉上雙行淚垂下,聲音也顫抖著,雙手則是死命的拽著胤禛。

“你別擔心,”胤禛用手捂住了若曦的嘴,將嚇壞的人擁入懷:“我斷然不會這麼做的。放心放心。”胤禛不停保證著,本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是為了側面瞭解若曦的心意而已。聽到胤禛堅定的回答,若曦的心漸漸放下,控制著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一旁的高無庸,內心雖然明白若曦的愛女之心,只是如此異常的反應,卻讓人有些摸不到頭腦。

“若曦”胤禛只覺得屋子裡此時氣氛沉重,輕聲喚著:“我們出去吧。”

“這都三更半夜了,出去?”

“中秋之日,月圓之月,哪能在屋子裡度過?”說著,便一起往池子走去。

外面早也夜深人靜,微風拂過,在池子裡的水面上,吹起圈圈漣漪。一輪明月好似真真切切的存在於水底一般,偶爾的漣漪波及,才讓人明白,那不是真的圓月。一切,都那麼靜,靜到不願意去打擾,一切,又都那麼美好,美好如童話一般。高無庸不敢打擾皇上和若曦姑姑相處的情景,卻又憂慮皇上的身體,只好遠遠的跟著。

遠處的胤禛,手拿一盞木蘭水燈,然後愜意隨性的坐在池邊,笑意漣漣的看著眼前風姿依舊的女子。

“這燈?”若曦凝視了許久,才認出是剛剛在萬方安和釋放的水燈。

“宴會散了之後,我回到勤政殿,卻毫無心思看奏摺,只想跟你共度團圓之日。”胤禛微笑著:“如此美燈,我們怎能錯過?”胤禛對於宴會,也是極其的上心,看到周邊漂流的水燈,便讓高無庸收藏起了幾盞。若曦恣意坐在了他的一側,跟他一起手握燈盤,然後伸臂,一起將它放於水池之中。看著它,隨著微風,漂向遠方,燈裡微弱的燭光,與明月相互照應,渾然天成。

“許個願吧。”胤禛與若曦並肩而坐,只覺得情境如此飄渺,好似夢中,更似仙界。

“好。”若曦靜靜低下頭,將掌心合攏,態度認真而專注。

“那你許的什麼願望啊?”待到若曦睜開眼睛,胤禛好奇的問著。

“就不告訴你。”若曦眨了眨眼睛,目光隨即飄向了遠方。

“如果是我,我肯定會許願,讓時間靜止,我們永遠這麼幸福下去。”胤禛不敢再問,卻說出了自己內心的執念。一切停止,就這麼,彼此並肩。

“我……”胤禛開口,卻又語塞,背部卻突然緊繃了,猶豫許久,到嘴邊的有關蒙古格格的事,卻又生生的咽了下去。良辰美景,又何必因瑣事煩心呢,胤禛自我安慰著,更加擁緊懷中的人。
 

清晨,胤禛踱步出了多稼軒,喚著:“高無庸。”

早就佇立在院子的高無庸匆忙附身:“皇上,身體可好?”

明白高無庸擔心的是昨夜的咳嗽,胤禛點了點頭:“無礙,蒙古王爺如今可否啟程?”

“回皇上,天還未亮,便從驛站出發了。”高無庸緩了緩,壓低聲音:“禮部已經派人將科爾沁格格接到了坦坦蕩蕩。”胤禛回頭,看了看屋內仍在睡夢中的若曦,默默點了點頭。既然已經接入了圓明園,若曦遲早會知道的。只是,這個遲和早,只能遲。

整整一日,胤禛都將自己困在勤政殿內,沒有傳召任何人,也沒用去映水木蘭,只是好似感覺不到累一般的不停批閱著奏摺,就連三餐也都是寥寥幾口。他在掙扎,掙扎要不要因為蒙古的安定而給吉爾名分,他在揪心,揪心一平如鏡的日子又變得波瀾起伏,更多的是無奈,無奈到就算見到若曦,內心最多的還是不安。

“隨朕去一趟坦坦蕩蕩吧。”胤禛長歎一口氣,將手中的筆,扔在了桌子上,心神不定已一天,雖然都在忙碌于朝政,可是收效甚微。胤禛想著,既然已經入了園子,倒要瞧瞧所謂興國興家之人究竟如何了,何況,既然是蒙古王爺獻禮,若是真的不聞不問,也不合適。

入夜時分,坦坦蕩蕩內,燈火通明,胤禛站在院門前,久久沒有進去,沉思許久,終究還會踏入了第一步。

“真的嗎?”屋內傳來了女聲,有些輕緩生澀,如涓涓泉水一般,好似能讓人無端地靜下心。

“那改土歸流是什麼意思啊?”依舊是那個女聲發出的疑問,仔細一聽,這個生疏的女聲,帶著一些口音,想必便是吉爾格格吧。

改土歸流?屋內在談論政治?胤禛沒有再前行,駐足想要聽個明白。高無庸看到胤禛神情有些凝重,心提了起來。圓明園一向不准宮人私議政事,如今,不知道是哪個宮人,竟然敢肆意妄為,而且還是跟蒙古格格談論政治。

“是啊,格格,你可是不知,改土歸流是在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取消土司,改派可以隨時任免的流官。”一個宮女在細心的跟吉爾解釋著。

胤禛側頭,從一旁開著的窗子外屋內看,想知道,這蒙古的吉爾,究竟為何問及政治,難道是只有深意?只是,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黃衣少女,笑吟吟的坐在椅子上,嘴角是淺淺的笑意,拉著一旁宮女的手,殷切的問著。這少女約莫十四五歲年紀。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卻猶似一泓清水,兩頰暈紅,肌膚勝雪。

連一旁的高無庸,自以為見後宮佳麗甚多,都不得不感慨她容貌秀麗之極。更難得是,不似普通蒙古女子的豪放,雖然周身擁著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可是眉目間卻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用腹有詩書氣質華去形容,倒是一點都不誇張。怪不得,蒙古王爺,費盡心思的想將她作為禮物獻給皇上,高無庸暗自感慨,抬頭,注視著皇上,他的眼裡,卻波瀾不驚,沒有絲毫的震撼。

“哦?”吉爾撅起紅唇,若有所思,然後又是一副豁然明白的樣子,“土司制度,其職務為世襲,僅名義上接受清朝的冊封。如此一來,土司們生殺予奪、驕恣專擅,不受任何管制,倒是極大的限制了發展和統一,皇上如此做,是高瞻遠矚呢。”吉爾娓娓道來,話語裡,無比透露著一股敬仰之情。胤禛微微頷首,只覺得,這女子雖然不過十幾歲,所言之話跟自己卻不謀而合,面上微微展開笑容,只是,那笑,卻有些複雜。

“而且聽阿瑪說,改土歸流是一場嚴重的鬥爭。”吉爾感慨著,眉宇之間,有了一絲擔憂的情思。

“許多土司武裝反抗,而皇上一直堅決派兵平定。本就該這樣的,事關國運前途,如何能讓步妥協!”說著,吉爾的語氣漸漸強烈。“奴才覺得格格說的對呢~”一旁的宮女儘管一副不甚懂得的樣子,卻還是如此的說著。

胤禛緊了緊眉頭,從言語上看,吉爾倒好似廣泛涉獵博古通今,而且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談吐大氣而沒有小女子矯作之氣。只是,她的這些知識和見聞,難道都是蒙古王爺交予的?若是如此,這又該是怎樣的一份禮物呢?

高無庸看到一旁的皇上神色有一些贊許,有一些欣賞,又伴著幾分防備。只是,他內心裡,擔憂的卻是,吉爾眼裡,不加掩飾的讚揚,還有肆意蔓延的欽慕。

“皇上吉祥……”吉爾身邊的宮女看到窗外的胤禛,不知道他已在這裡佇立多久,哆哆嗦嗦的跪下。

“起來吧。”胤禛抬了抬頭,又邁開步子,徑直走了進去。

“皇上~”吉爾慌忙低下頭,先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附身行禮,之後又將雙手疊放在一側,用滿人的禮儀又行了一個禮。一舉一動,沒有絲毫的不妥。

“起來吧。”胤禛說著,然後氣定神閑的坐在了離吉爾較遠的一把椅子上,並沒有因宮女談及政治而施懲,反而嘴角微微上揚,許是剛剛吉爾的話,讓他有些欣慰吧。

吉爾緩緩起身,倍加小心的坐在了椅子上,再也沒有剛剛的那份輕鬆隨意,低著頭,小心翼翼的開了口:“皇上,我只是閑著無事,才讓紅翠給我講朝政之事的,皇上切莫怪罪。”吉爾雖然是格格之身,在科爾沁享受著尊貴無比的榮耀,可是她心裡也明白,如今不再是草原,而是大清宮廷,剛剛自己肆意談論朝政,便是帝王最忌諱之事。好在自己所說的都是溢美之詞,並沒有犯什麼忌諱,內心裡,暗自舒了口氣。

“無礙。”胤禛乾脆的回答,結果一旁宮女呈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後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吉爾。吉爾聽到胤禛的回答,僵持的身體,放鬆了一些,想不到,別人口中的鐵血皇帝,竟然如何和藹,想要好好打量一下眼前的男子,誰知道,一抬頭,竟然對上了胤禛的眼眸。

雖然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壯年,可是,那黑色的眼眸,卻因歷練而顯得深邃,閃著不知名的光芒,滄桑的五官清晰而立體,棱角分明,薄唇緊緊抿著,配上被歲月打磨好的臉部曲線,讓人輕易產生莫名的情愫。吉爾忽然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了,臉瞬間緋紅,刻意的低下頭,用手不停的卷著衣角,進京途中的聽聞,加上剛剛紅翠言中有關皇上的治國舉措,已讓吉爾滿心敬佩,而眼前這個男子,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渾然天成的帝王霸氣,話語裡,又多了一份溫和,讓人更加難以抗拒。

“不過,你的一番言辭,倒讓朕頗為欣慰。”吉爾的樣子,被胤禛一覽無餘,只當作是女子應有的嬌羞,沒有在意她眼底的燃起的情愫,冷靜的說著。

“讓人欣慰的是,皇上的作為。”吉爾深深吸了口氣,故作鎮靜,接著說:“皇上勤於政事,設軍機處,整傷吏治,改土歸流,攤丁入畝……這些都是皇上的千古功績,我……”吉爾低下了頭,不再言語。聽到如此的誇讚,又被評上是千古功績,胤禛心情大好,臉上的表情和緩了一些,只是,心裡,依舊是戒備著。

“你,倒是很懂政事?”

“吉爾不才,只是聽哥哥和阿瑪談論過,自己也有所涉獵,一時欽佩之情漸起,所以才妄自評價皇上的功績,還望皇上不要責怪。”說著,吉爾慌忙的起了身,跪在了地上。

“你倒是很喜歡自責。”胤禛笑著打趣,示意旁邊的宮女將吉爾扶起。

“吉爾進宮前,阿瑪就多次交待,不可肆意妄為,如今,吉爾只是惶恐。”吉爾聽到胤禛的打趣,心也鬆弛了一些,又一次抬頭,與之前不同是,這次,是無畏的看著胤禛。有時候,愛是勇氣。

胤禛因吉爾如此大膽的對視而有些尷尬,吞咽了一口茶,隨意的問著:“在坦坦蕩蕩可習慣?”

“坦坦蕩蕩?”吉爾恍然大悟,自言自語說著:“原來這個地方叫坦坦蕩蕩啊,名字起的好霸氣。”恍然之間,又醒悟要回胤禛的話,“回皇上,一切都習慣,尤其是這池中的遊魚,更是讓人流連忘返。”

“若是有任何需要,直接跟身邊的人說,就是。”胤禛客套的說著,這樣的言語,在吉爾心裡,卻是關心備至。

“謝皇上。”吉爾歡喜的說著,無意的看了看窗外的天,月光皎潔,繁星點點,顯然已經入夜很深了。想到自己進宮的緣由,又想到眼前的皇帝是深夜來訪,帶著幾分嬌羞,又帶著幾分期待,內心裡,不經揣測起來。

胤禛隨著吉爾的視線望去,一輪明月高懸,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果然如此,看著吉爾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他開口相問:“可是有什麼不妥?”

吉爾看著胤禛正在凝視自己,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忙解釋:“吉爾只是看著外面的圓月,心裡有些想家。”

圓月?想家?往事忽然清晰的展現在胤禛的眼前,同樣的明月,不同的情景,一個女子對著明月黯然落淚,為的也是思家。想到眼前的女子同若曦一樣背井離鄉,月圓之夜思念親人,胤禛的話,變得異常的溫和:“既來之,則安之。”

吉爾自小便熟讀書籍,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背後的含義,自然是了然於胸。只是,如此的一個帝王,每日心系黎明百姓,手控天下蒼生,剛剛竟然如此貼己說出這樣安慰之言,不覺的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默念著既來之則安之六字箴言,一股熱淚盈眶。

胤禛看到窗外夜色已深,便欲起身:“既然如此,你就安心的呆在這裡吧,就像在蒙古草原一樣,其他的什麼都不要想。”就像蒙古一樣?吉爾有些疑惑,自己在蒙古是尊貴的格格身份,而在這裡,又如何能一樣呢?其他的什麼都不要想?又是在暗示什麼嗎?那自己又是如何的一種存在?無關癢痛嗎?心裡,不經慘澹幾分。

“皇上,吉爾略通歌舞,不如,以天為幕,以地為台,為皇上獻上一曲吧。”吉爾有些期待的看著胤禛,這些話,自然也是阿瑪臨走之時交代好的。

“你會歌舞?”胤禛揚了揚眉,吉爾對於政治的見知已不凡,沒想到竟也擅歌舞,這科爾沁王爺,究竟是費了多少心思去栽培呢,只是,放在自己身邊,可惜了。

會一些,琴棋書畫也略通。”蒙古女子,生性豪邁,自然沒有那麼多矜持,見胤禛問起,吉爾更想將自己所有的優點,都一一為他展開。

“甚好。”胤禛語氣裡,有些讚揚:“不過,昨日已在萬安方和看過歌舞,就不必了。”胤禛腦海裡,依舊回味著雲起的步步舞姿,交錯著若曦的身影,嘴角淺笑。

“昨日的歌舞,吉爾也在一旁觀賞,”吉爾努力回憶著:“蒙古的衣著,配著江南的婉約,著實有看點。昨日起舞的是?”想到那一身華麗的穿著,猜測必定不是普通人,吉爾好奇的問著。

聽著吉爾的肯定,胤禛眉頭舒展,帶著幾分自豪的說著:“她便是朕和沁皇貴妃的女兒雲起格格。”

高無庸不明白,皇上究竟有沒有看出吉爾眼裡的欽慕,不然為何話裡也將若曦姑姑帶了出來,無故?提醒?吉爾被這個封號狠狠擊中,沁皇貴妃?她便是阿瑪口中的若曦吧。那個衝冠後宮的女子,那個讓皇上的後宮形同虛設的女子,那個和皇上共同育有龍鳳胎的女子……那句話,溫柔的刺進了吉爾的心,一陣絞痛。再抬頭看看,那滿目的自豪和幸福,卻不屬於自己,也望塵莫及。皇宮,是她最終的歸宿,只是,一心一意的愛情,她卻求而不得。

胤禛已經拒絕,準備提步離去。吉爾緩過神,想要抓住眼前的男子,手臂卻好似再也抬不起,於是張了口:“皇上,可否容吉爾求一事?”

“說。”胤禛停住自己的動作。

“吉爾今日想要出去,可是守護的侍衛卻說,沒有皇上的旨意,吉爾不能出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吉爾沒有繼續說下去,胤禛也明白,她要求的是出入自由。本該如此,一個擁有著金色年華的女子,本就不該將青春耗在一個空蕩的園子,只是,若曦那邊……胤禛為難的搖了搖頭:“等些時日吧。”沒有商量的語氣,更像是聖旨。吉爾看到眼前男子微皺的眉頭,竟然不由得有些心疼,更想為他撫平。

“吉爾明白了。”雖然結果不甚滿意,可她卻相信,他是為難的,他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你休息吧。”話音還未落地,胤禛便匆匆離開了大殿。大殿之內,惟獨剩下吉爾還有幾個陌生的宮女。

“他終究是走了。”吉爾心裡苦笑著。不明白自己的期待,更說不清自己的好感,她卻知道,也許,她愛上了他。為的是,傳聞中的勤政皇帝,為的是,眼前那個滄桑的王者,為的是,剛剛幾句暖心的話語,或者,為的是什麼……

只不過一瞬間,吉爾便成了傷心人。

心裡燃起一股嫉妒,卻又被微風輕輕熄滅。自己沒有理由如此不是嗎?吉爾一臉愁容的坐在燭光下,雖然愛情沒有先來後到,可是,他心裡已有了一個人,自己再也擠不進去,更不願意分享。靜靜的閉上眼睛,回憶著剛剛皇上說那句“沁皇貴妃”時,言語之間的溫柔,只此一句,自己便黯然失色,一敗塗地了。其實,自己本該在離開蒙古的一瞬間明白,自己牽扯著科爾沁草原的榮辱,家族的興衰,更關係著大清和蒙古的友好,愛情,早已遙不可及。

睜開眼,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雖然不算是閉月羞花,可是也讓人賞心悅目不是嗎?還好,吉爾癡癡一笑,自己不管如何都是來自蒙古的禮物,而如今,皇上也算是收下,雖然不能舉案齊眉,儘管不能時刻相伴,但,自己依舊有機會遠遠看著他。將自己最美的年華,獻給心愛的男子,也算是一種幸運吧,吉爾如此安慰自己。

 

 

 【番外之高無庸:只羨鴛鴦不羨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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