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高無庸:爭】

雍正十二年

新年的跡象,還未完全消散,便被籠上了一層陰霾。

胤禛收到密折,卻是匿名,更讓他生疑的是,密折裡面沒有長篇大論,只是寫了“樂善堂文鈔”五個血字。自古以來,不到關鍵時刻,血摺子是不會輕易出現的。胤禛掂量著手中的密折,眉頭卻越發的緊鎖。《樂善堂文鈔》這個名字,胤禛是熟悉的。弘曆一向愛好詩文,年前更是將自己從十四歲的詩文,挑選了一大部分,編輯成了《樂善堂文鈔》,這件事,他是知道的,當時,只是當做弘曆的愛好,並沒有過多的追究,也沒有親自閱讀。可是,如今是何人,上了這樣的一封血摺子,卻又不說明原因呢?

眉頭一點點的擰緊,雙手緊緊的抓著奏摺,“高無庸,尋一本《樂善堂文鈔》過來,立刻。”雖然摸不清皇上的意思,不過這樣鐵青的臉,讓高無庸也生畏,連忙派人尋了一份。本以為難尋,卻不料宮中三品以上的官員都人手一般。匆匆翻閱,才知道作者便是四阿哥弘曆,心大驚,提心吊膽的將書籍呈了上去。

“哪裡尋到的?”胤禛接了過去,問著。

“回皇上,掌禮司。”高無庸惶恐的回答著。胤禛咬了咬牙,沒有繼續問下去,既然連掌禮司都已有了,那內務府,軍機處,自然是不在話下了。仔細的翻閱了一下,也只看出是一本普通的文集,只不過,弘曆的辭藻華麗,累贅而不實,可也沒有大礙啊,正在琢磨是不是有人故弄玄虛,搬弄是非的時候,眼神,卻定格在了《樂善堂文鈔》的扉頁。

喃喃的念出口:“張廷玉,弘晝,允禮,允禧……”然後眉頭皺了皺,冷冷哼了一聲,不過一本小小的詩集,竟然讓這麼多人為此作序,重臣皇子都牽扯其中,也算是弘曆有能耐。胤禛只當做是弘曆誇耀自己的資本,沒有過多的追究,漫不經心的繼續看了下去,可是,臉色卻越發的難看。
 

皇子以天授之才,博古通今之學……則精一危微之訓,上接列聖之心傳者,莫不此會而極……”胤禛再也不忍看下去,隨手將《樂善堂文鈔》扔在了地上。高無庸先是一驚,然後附身,連忙將文鈔拾起,卻沒有開口。

“好一個張廷玉,好一個鄂爾泰”胤禛用手不斷的拍打著桌案:“天授之才……上接列聖之心……還不如明瞭的告訴別人,弘曆是未來的儲君!”自古以來,王者,最忌憚的,便是別人的威信和號召力強於自己,就連胤禛也不例外。

高無庸聽到這樣的話,大驚失色,重重跪在了地上。張廷玉,禮部侍郎,加太保銜,地位無能人撼動的文官。而鄂爾泰,軍機大臣,總領軍機事物的武官。這一文一武,都為四阿哥弘曆的一本普通的詩集作序。可想而知,四阿哥弘曆的權謀手段,不容小覷。只是,一向謹慎小心的四阿哥,為何如今這般沉不住氣,大張旗鼓的標榜自己的文學成就,成為別人口中呼之欲出的德才之人?

此刻的胤禛,死死的盯著桌上的那本書,如臨大敵。弘曆如此做,是對文泰事件的反擊?是在證明自己的能力?是在叫囂自己的地位?還是,另有所圖?胤禛頭痛欲裂,不願再繼續想下去。弘曆的目的,心態,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張廷玉和鄂爾泰的支持,對胤禛來說,無疑是身上壓著的重擔。他們的態度,肯定了弘曆的才能,更重要的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如果,真到了最後一步,確定由弘軒繼承大統,這兩個弘股之臣的態度,就足夠讓胤禛頭痛,也讓他無法心安。想必,這才是弘曆賭的最大的贏面吧。

“高無庸,你怎麼看?”胤禛不是當真想問高無庸的看法,而是,忽然之間,倍感孤獨,想找個人,就這樣毫無城府的聊聊天。

“奴才愚笨,不過,奴才以為,想必是皇上對熹妃的態度,對弘軒阿哥的重視,讓人紅了眼。”

“弘曆紅了眼?”胤禛淺淺一笑,他知道高無庸並不是這個意思。

“也許是四阿哥,也許另有他人。”高無庸定定的回答。胤禛微微點了點頭,他自己也明白,弘曆雖好大喜功,但一向謹慎小心的性格,也不會如此大肆宣揚德才,除非,弘曆的背後,還有謀臣……

胤禛的心,一點一點的寒了下去。
 

高無庸,命令粘杆處,徹查此事。前朝後宮,通通徹查,馬上立刻,朕在這等著。”

胤禛吩咐著高無庸,高無庸連忙俯身,從皇上的言語之中,高無庸清晰的聽明白了,這件事,皇上的確是動怒了,毋庸置疑,動怒是一定的,在皇上依舊穩坐皇位的時候,四阿哥弘曆就這樣結交重臣,狂妄放肆,觸及到了皇權的集中,怎能姑息?看樣子,是要一查徹底,只怕牽扯之人,必定不少。走出了養心殿,高無庸重重的歎了口氣。

高無庸走後,胤禛長久的愣在了窗邊,卻身心疲憊,緊緊的咬著自己的牙,淡視著遠方。眉宇間,從失落,到傷心,到最後,漸漸的,所有的情緒都被沉默掩埋。

弘曆,怎麼就如此沉不住氣呢?想到自己剛剛任命文泰不過幾日,弘曆就如此大動作。若是背後沒有謀臣,沒有家族勢力,如何能這般大張旗鼓?手一點點的捏緊,心卻是狠狠的絞痛。

夜幕已下,將一切籠罩在無盡的漆黑之中。

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進來,看到滿屋的漆黑,連忙掌起了燈。

“高無庸”清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皇上,奴才為皇上掌燈。”高無庸小心翼翼的說。

“粘杆處,有消息了嗎?”這一刻的胤禛,聲音微微顫抖,他想知道一切的結果,但是又懼怕最後的結果,他擔心自己也會是皇考那樣的結局,他憂慮最後一絲親情,也被抹殺的一乾二淨。他甚至捫心自問,若是弘曆真有逼位造勢之心,並且牽涉甚廣,他又要如何做?已經因為皇位失去了弘時,難道又要失去一個弘曆嗎?

“有消息了,作序的除了果親王,禮親王,張廷玉大人,鄂爾泰大人,五阿哥弘晝,還有一品大人7人,共十二人。”搖曳的燭光下,胤禛的身影,狠狠的晃了一下。“而且,據粘杆處的人回報,編書期間,跟四阿哥往來慎密的還有任散秩大臣兼佐領的伊通阿大人,都統、領侍衛內大臣馬武,大學士高斌,鑲黃旗佐領那爾布。”胤禛再也無法控制,推翻了桌案,上面的一切,應聲落地,也劃傷了他的臂膀。

“好啊,行!”胤禛苦笑著說,眼裡,卻夾雜了一絲淚光。這樣的震怒,卻是在高無庸意料之中的,如此陣勢,若說四阿哥弘曆沒有逼位之心,倒是很難。往來慎密的伊通阿大人,是鈕祜祿淩柱的長子,四阿哥弘曆的親舅舅,而馬武,高斌,那爾布,則分別是四阿哥弘曆嫡福晉富察氏的伯父,側福晉高佳氏的阿瑪,側福晉烏拉那拉氏的阿瑪。而且,其中的那布林,是掌握那拉氏一族的族長,更是皇上親掌的鑲黃旗佐領…… 

高無庸只覺得背後絲絲涼氣,不敢再繼續想下去。瞥了一眼皇上,他則是像陷入了魔怔一般,雙目空洞,嘴巴微張,卻一動不動。

“皇上……”高無庸幾乎流出了淚,在一旁喚著。胤禛依舊是紋絲不動。

“皇上,皇上……”高無庸知道此刻,他的心,定是痛到窒息,痛到不能再痛。

“高無庸”胤禛出了聲,卻異常嘶啞,好似被風沙哽噎了一般,但是眼裡,卻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高無庸甚至覺得一切依舊在皇上的控制之中一般。

“傳旨,連夜將弘曆禁足于長春仙館,不許任何人探望,熹妃及延禧宮一干人等禁足延禧宮,放出話,讓粘杆處的把今天探聽更到的消息放出去,尤其是涉及此事之人,都要知道。還有~”胤禛的眼裡忽然出現了哀慟:“讓粘杆處分出一批人,替換掉如今弘軒身邊的所有人……”就連弘晝都幫弘曆寫了序,卻沒有弘軒留下的隻言片語,想必,弘曆早已防備弘軒的,也將他,視作了敵人吧。心中黯然,深深一痛,終究,現實將曾經親密無間的手足,毀掉了。

一想到弘軒,心裡,漸漸生出了一絲溫熱。胤禛想,也許,他並沒有失去最珍貴的東西。

“高無庸,去西暖閣。”說完,便大步跨出養心殿。此時此刻,宮內僅存親情,在胤禛眼裡,更加寶貴。若曦和孩子在的地方,始終是他的家。路途之中,他的腳步越發的快。

雖然已是深夜,可是西暖閣的燭光,依舊明亮,而那燭光下的熟悉的剪影,更是觸動了胤禛心裡最溫暖的地方。是在等我嗎?胤禛癡癡一笑,不管他在哪,始終有一個地方,為他亮起一盞燈。

若曦看到胤禛的身影,連忙將熬制了許久的雪梨汁端了上來,放在桌上。胤禛眼神溫柔的看了一眼,只是,此時的溫情,更讓他想起皇宮的冷酷,他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護不了若曦和孩子周全。想到這裡,內心裡一陣恐懼,臉色也越發的鐵青,一氣之下,推翻了桌子,那為他熬制的雪梨汁,也清脆的落在了地上。
 

若曦不再開口,小心翼翼的觀察著胤禛的表情,疑惑的看了一眼高無庸,高無庸無法言語,只能做了哀痛的表情,若曦心領神會。便不再言語,內心的等著胤禛開口說話。

長久的沉默之後,胤禛側了側身,看了若曦一眼,這一眼,有著無奈,飽含痛苦,伴著糾結,或者,還有更多情緒。

“怎麼了?”若曦開口問著,胤禛卻沒有絲毫的回答,只是目光冷然的看向了門外。他要如何開口?他又要怎麼開口?告訴若曦一切嗎?讓她知道弘曆的野心嗎?胤禛的手緊緊握緊,經歷過九子奪嫡的慘烈後,他一向重視教育孩子親情,如今,卻更像是挨了一記耳光。

“告訴我吧,不要悶在心裡,更不要一個人承擔一切,你還有我。”若曦將手,搭在了胤禛的肩膀上:“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跟自己的過不去,好不好?”胤禛微微動容,他伸手放在了若曦的髮間。
“我在乎你的身體。”胤禛一直沒有開口,若曦幾乎是懇求。

“若曦,讓我獨自坐會吧。”胤禛揮了揮手,他不願意讓若曦再擔心,寧願自己背負起一切,給他們築造著愛的宮殿。

知道再也勸不進去,若曦沒有繼續說下去,跟著高無庸一起退了出來。若曦本欲開口問高無庸,可是,此時的高無庸無法估測皇上的意思,事關皇位,也不敢妄言。於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看著若曦,若曦便也沒有開口去為難他。

此刻,屋內的胤禛,獨自默默承受著一切,長久以來的寂寞,一瞬間,轉換成了凝重的孤獨。回想著發生的一切,內心裡,絲絲點點的後悔。前幾年,熹妃費盡心思的,不是讓弘曆能娶上富察氏,而是,如何能娶富察氏的同時,一同娶了皇后的侄女烏拉那拉氏。而當時的自己,也沒有過多的干涉,只想婚姻大事,最好是隨了弘曆自己的心,所以,就連之後,熹妃說弘曆中意身邊服侍她的高佳氏時,他也是毫不猶豫的同意,他只是不想讓孩子步自己的後塵,他只是想給孩子滿意的婚姻,沒想到,竟然成了熹妃和弘曆拉攏朝臣的工具。

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椅子上,卻久久不肯收回,心一點點的滴血,卻更加的篤定,若是弘曆真的對皇位起了意,若是弘曆真的將弘軒作為勁敵,他定會給弘曆一個血的教訓,讓他明白,這紫禁城,究竟誰是主人。

緩緩地回過神來,回顧四周,卻發現是冰封一樣的沉寂,猛然想起剛剛若曦的話語和神情,心生生的疼了起來,他可以對自己狠到極致,卻不忍讓她有絲毫的難過,他並不想讓若曦知道一切,只是,他卻也想讓她明白自己的世界。

踱步而出,卻發現院子毫無一人,仔細一看,若曦和弘軒的身影,在側房裡放大。稀稀疏疏的聲音,讓胤禛心生疑惑,他們在談些什麼?

“額娘,我不喜歡那個位子。”

當胤禛漸漸靠近的時候,卻聽到了弘軒這樣的一句,心狠狠一震,心裡五味雜全,一直以來,他都極力的去培養弘軒,不僅是因為弘軒日漸顯露的才能,更是為了雲起和若曦的以後,沒有他的以後……胤禛收了收神,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安靜的聽下去。

“我怕被那個位子束縛。”弘軒的聲音越發的沉靜,“兒子無志,讓額娘失望了是不是?可是,上次遵化之行,讓我看到了很多,感觸了很多,其實,外面的世界很好,如果一旦皇位累身,我便失去了感受外面世界的一切機會。既然如此,何必要把自己的一生都束縛在這個小小的宮闈之中呢?”

胤禛的手,慢慢的握緊,想起多年前,那個眉目淡然,卻也執著于宮外自由天地的女子。終究,孩子,還是更像她。

“軒兒,其實無名無利,真的很好的。額娘不要你有多大的志向,額娘只希望你能無憂無慮。”若曦沒有絲毫的規勸,可是那話,卻讓胤禛有了深深的共鳴,剛剛的那一刻,他不關心皇位,不關係後繼之人,關心的,只是弘軒的安全。只是,如此一來,他的栽培要全廢了嗎?又或者,弘曆,是不可更改的繼承人了?胤禛想起弘曆如今的野心,深深吸了口涼氣。

“額娘,老實說,自打封了親王之後,我便渾身不舒服,覺得自己不如以前那樣隨心那樣自由了。做事說話,總是過多的衡量,行為舉止,總是過多的約束,好不自在,我都要失去自我了。”胤禛聽著弘軒攤開了心事,只是,這些他都從未跟胤禛提起過。

弘軒的話,在他心裡擲地有聲,尤其是最後那句,“我就要失去自我了!”他想起弘軒的調皮,想起弘軒的聒噪,想起弘軒的童稚,竟然是滿心的後悔,也許,一切都已打破在他手中。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早跟我和你阿瑪說呢?”若曦的語氣裡,略含幽怨。她這一生,選擇了胤禛,困在了皇宮厚牆之中,可是,卻不願孩子依舊如此。

“每日看阿瑪那麼辛苦,我只想能多幫阿瑪分擔一些,那樣,阿瑪就能多陪陪額娘和妹妹了。”弘軒的話已經略帶哭腔,胤禛的眼頓覺濕潤,尤其是在經歷過弘曆這樣的事之後,一滴滴淚,落了下來,胤禛伸出大大的手掌,讓它們落在了自己的手心裡。胤禛的內心,油然而生的是驕傲,他或許是一個成功的皇帝,可是,他一定是一個成功的阿瑪。他該知足了。

“軒兒,謝謝你的懂事,辛苦你了。”若曦想必也被觸動,言語有些顫抖。

“軒兒人生中,最重要的,便是你,阿瑪,還有妹妹了。”一字一句,堅定不移。

胤禛輕輕的拭去了自己所有的淚,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軟處和淚,尤其是對若曦和孩子,他定要傾盡全力守護著最親的人。只是,胤禛的眉頭卻越發的緊了。回憶起自己的這一生,眼裡,竟然是一片迷離。他的身份,他的經歷,讓他有了太多無法彌補的痛處,讓他背負了太多沉重不已的抱負,讓他承受了太多省心俱疲的約束,如今,也要讓弘軒踏上這條路嗎?他早就決定,給弘軒一切他想要的,哪怕是皇位,可,誰知道他的心,竟然在自由之中,只是,這自由,卻是自己不一定能給起的。如今雖然只是禁足弘曆,但若是日後,查明並落實了弘曆的野心,處置定然是不會少,而一個皇子,有了這樣斑駁的曾經,又如何能名正言順的登位?也許,弘軒還小,等到他長大,也許會……胤禛的內心,依舊燃起了一絲希望……
 

胤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糾結不已,忽然感到兩道眼神,射向了自己。

“阿瑪……”弘軒聲音很低的喊著,語氣中帶著惶恐和畏懼。胤禛微微皺了皺眉頭,弘軒的懼怕,是因為剛剛的暢所欲言嗎?

“你怎麼突然出來了?”若曦的聲音顫抖著,看著胤禛的臉色,一如剛剛的清冷,生怕弘軒剛剛的話,會讓他難過,胤禛看了一眼心思憂慮的若曦,緊緊握住她的手,卻沒有回答,只是他往前走了幾步,從弘軒講出自己想法的那一刻,他便明白,在自己臂膀中的孩子,已經慢慢長大,於是,他緩緩附身,蹲到與弘軒一同高度,直視著弘軒:“軒兒,有時候,你的責任,你一定要背負起,不管你喜不喜歡,願不願意。”胤禛自己都能聽出,他的話,甚至比弘軒更加堅定。儘管此刻,他的內心,更像是撕扯一般的痛,可是,他是他的兒子,他要他擔負起應有的責任。愛新覺羅家的人,註定要為江山社稷犧牲。

“可是……”若曦連忙開了口,胤禛知道若曦的意思,打斷了她的話:“弘軒,你聽明白了嗎?你時刻要記住你是愛新覺羅的子孫,你身上背負著責任。”他要他記住!他要他明白!

“兒臣明白了。”弘軒砰的一聲,跪在了地上。這一跪,是承擔,這一跪,更是悲哀。從此,他要收起自己所有的期望,走在阿瑪為他選擇的道路上。只是,他是她的兒子,他亦無悔。

胤禛看著弘軒的表現,內心裡,多了一份安心,可是,更溢滿了傷感。胤禛看著弘軒的跪姿,在內心裡說著:“對不起,阿瑪親手毀了你的自由。”從地上輕輕抱起弘軒,攏在自己的懷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放開了他:“不早了,趕緊去休息吧。”

說罷,不忍再看弘軒的眸,匆匆踏出了側房,走進了殿內。跟隨著他的若曦,從弘軒口裡知道了弘曆的事,心裡雖然滿是心疼,可對於胤禛剛剛的態度,甚是不滿。她要給兒子想要的生活,她要給他自由。拉住了胤禛的衣袖,便開始不停的問著。

“你剛剛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是事實。”胤禛不想多解釋,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累,那幾句話說的,竟然比整日的批閱奏摺更累。

“你想讓軒兒背負什麼?他都已經表明自己的想法。”若曦吼著,她的話語裡,更多的是心疼。她不願,孩子這麼小,便被束縛了一生,她不想,無欲無求的弘軒捲進皇位之爭中,她更怕,心善仁厚的弘軒最終,變得視權利如命。 

若曦”胤禛忽然之間,無理力爭,把若曦放在他的懷裡,不停的用下巴摩擦著她的額頭:“軒兒畢竟是皇子。”

“可是,他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任何人都不能剝奪。”若曦依舊以一個額娘的微弱力量為兒子爭取什麼。

“是,我沒有剝奪,他有選擇的權利,只是,他也不能忘記自己身上的那份責任。”胤禛不想再繼續說下去,搖了搖頭。

“弘曆的事,你打算如何?真的就這麼一直看管在圓明園麼?”若曦提起了胤禛正在為難的事,看了一眼若曦,說道:“前幾日,我剛剛提拔文泰為八旗都統,今日,弘曆便開始如此正大光明的結黨,一向成熟穩重,可是如今卻變得心浮氣躁,你怎麼看?”

“提拔文泰為都統?”都統負責京城附近駐軍?若曦驚訝萬分,靜下心之後,將弘曆的表現聯繫起來,豁然開朗。隨之,心有一緊,如此一來,弘曆的目標,要麼是奪位元,要麼就是弘軒……

“我身邊,缺太多兢兢業業做事的人,而文泰確實可用,提拔也不為過。”胤禛好似沒有看到若曦的神色變化,面不改色的說著。其實,若曦的驚訝,還有他的意料之中。

“你還沒有回答我呢~”若曦的心,早已驚寒交迫,她知道以後繼位之人是弘曆,可是,卻如何都開不了口。但是,她卻能極力為弘曆開脫,為的,也不過是賭弘曆內心的最後一絲善意,以後能保住弘軒和雲起,控制好情緒,慢慢開口:“也許是弘曆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壓力太大。”

胤禛搖了搖頭,想著,若曦依舊是這樣的善良,總是想著人最好的一面,如此,他更捨不得她有絲毫的膳食。胤禛揉了揉太陽穴,極不情願,卻又不得不讓若曦明白,淡淡說出了兩個字:“嗜權。”

“原本弘曆沒有如此嗜權,反倒有些淡泊。可是,人總會長大的,也許是諸大臣對於弘曆的期望太高了吧,讓他有了一些轉變。”若曦想起了承歡,也許是她的離開,讓弘曆覺得此生無望,唯有權力才可靠吧。

“不僅如此,你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人”胤禛的言外之意,便是熹妃,所以,他也以最快的速度,將她禁足。

“想想也是我的錯,”胤禛言語裡,滿是責備:“曾經我屬意他的意思,太過於明顯了。”想起自己曾讓弘曆多次拜祭景陵,多次主持政務,多次參與軍事,幾乎讓所有人,都明白了正大光明匾後的那個名字。只是,那只是曾經了。

弘曆的確是帝王之才。”若曦雖然知道,清朝的衰敗始於乾隆,可是如今的時局,她也只能這樣提及。

“是啊,做事能力強,處事不驚,精通權術。”胤禛接著說:“可是,也好大喜功,自負驕縱,寬嚴難測,陰晴不定……”若曦想起弘曆一生的功過,竟然覺得,瞭解弘曆的胤禛,竟然預測到了結果。

“最重要的是,他缺了一份真性情。”胤禛話語裡,是滿滿的擔憂。

“真性情?”

“若曦,知道嗎?”他拉住她的手,緊緊地緊緊地,只想給她一個安然的歸宿:“一個王者,一言九鼎,操掌生殺大權,所以,最重要的,便是真性情。過多的偽裝,過多的掩飾,無利於朝堂,更無益於百姓,甚者,暴戾兇殘……”

“若曦”胤禛忽然止住了聲音,他有些懊惱,為何跟若曦談起這些,只是,唯有在她面前,自己才能這般暢所欲言。

“恩?”胤禛意識到懷中的女子全身顫抖:“你怎麼全身都在發抖?”

“沒什麼沒什麼……那你,準備怎麼處理弘曆?”若曦凝神的看著胤禛,手心,早已是汗水。

“哎……我把他看管在圓明園,就是為了讓他遠離熹妃,遠離朝中附庸他的人,靜心學習,能不能悟明白,能不能克服自己的毛病,就看他自己了。”胤禛一直沒有全部否定弘曆,對他,也是含有希望的,聽到弘軒的話後,他的內心,閃過一絲焦慮,只希望,弘曆能通過這次事情,反省自己,將名利都忘掉。皆大歡喜,是胤禛想要的結果。

“那文泰……”若曦的言語全是擔憂。

“我自有安排。”胤禛將文泰召回,便是給他們母子一個靠山,如今看來,還好有了這樣的防範。

“軒兒的意願,你也不要違背。況且,我也不希望他捲入爭鬥之中。”若曦依舊執著。

胤禛想起剛剛弘軒的話,緊繃的臉色,一點點分解,最終露出一絲笑意。

“喂?”若曦用手拍打著胤禛的胸膛,“你的臉,怎麼說變就變,剛剛還這樣……”看著若曦在學自己的樣子,胤禛不吝嗇的諷刺著:“恩,頗有學虎不成反類犬的味道~~”然後給了她一記爆栗。

你就愛拿成語諷刺我。”若曦有些迷茫。

“你不也拿成語讓我迷茫過麼?”胤禛想起十弟結婚時的對話,嘲諷的笑了笑:“不是我變得快,而是有開心事。”

“開心事?”若曦迷惑,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他從弘曆的事後,有了一點點安慰。

“謝謝你,若曦。謝謝你,給我生了軒兒,讓我褪去龍袍後,還能是一個最最普通的阿瑪。”胤禛的心,一酸,這次事,讓他感悟到太多太多,而一切的感悟,全部來源於自己懷中的這個女子。

“剛剛軒兒的話,從內心深處,打動了我。跟弘曆背向而馳,軒兒始終都是站在一個兒子的角色上,縱使那些事情,他並不喜愛,並不願意,可是,為了我,為了你,為了雲起,他都還是背負起來了,而且認真對待,每件事完成的都很出色。我都為這樣的兒子,而驕傲!”胤禛的言語有些顫抖,感動參雜著激動:“也讓我感受到,帝王家,也能有最自然,最純真的親情。”只是,他的開心,卻又參雜著傷感,若是弘曆知道弘軒這樣不慕權利,惟願自由的想法,是不是該笑自己的癡狂了?在弘軒心裡,他從來不是弘曆的對手,他只是弘曆的六弟。

“我的兒子,當然是像我多一點嘍~”若曦的內心,也燃起一絲驕傲。

“又來了,每次都是,好的像你,壞的呢,像我~~”

“軒兒身上有壞的麼?”

“那你的意思是,沒有像我的地方?”胤禛打趣著。

“有有有,你們爺倆是一個模子出來的。”若曦的聲音,微微一滯,心裡極不是滋味,弘軒眉目之間,盡顯胤禛的容貌,雍正十三年也日漸臨近,只怕,弘軒這個小小的胤禛,始終是她的心魔……胤禛依舊陶醉在剛剛的自豪之中,沒有看到若曦的神情,早已變了色。

權利天下之外,他還有她。此時此刻,他如此貪戀著這個家。

整整一夜,胤禛輾轉反側,絲毫不能眠。但是一旁的女子卻在酣睡,忍不住驚起少眠的她,即便是無法入睡,卻沒有起身,反倒是側臉,嘴角帶著笑,定定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將她一分一毫的樣子,狠狠的刻進心中。

將近五更,胤禛在她額頭,輕輕的烙下一個吻,連忙起身,披上了外衣,悄悄走了出去。屋外,高無庸早已候著,只是,臉色有些蒼白,神情也恍惚,整整一夜,他亦沒有入睡,不停的琢磨著背後的利益牽扯,儘管他知道皇上心裡早已有數,儘管他相信皇上能夠安然處理好一切,可是,他依舊忍不住憂心。

“高無庸~”胤禛拉了拉外袍,忽然回頭,對著高無庸吩咐。“熹妃那裡有什麼動靜嗎?”他擰了擰眉,心裡淺淺的擔憂著。

“回皇上,奴才親自去傳的旨,熹妃娘娘表情甚是驚訝,但是什麼都沒有說,默默領了旨。”胤禛微微歎了口氣,什麼都沒有說?還是什麼都沒法說?若是平日的熹妃,定是不會以沉默終結此事的,如此看來,她還是知道的。心狠狠一沉,痛苦在心裡蔓延。

“四阿哥那邊,已經連夜禁足于長春仙館。無異動。”胤禛頷首,他這樣做,即是想讓弘曆收斂自省,更是想試探他手中,有無親兵或者兵權。想來,高無庸也是明白他意思的,無異動三個字,微微打消了胤禛心底的擔憂。只是,他不解的是,若是沒有其他手段,弘曆又何必如此鋒芒畢露呢?

“高無庸,對外宣稱,四阿哥潛心修佛于長春仙館,任何人不得接近,熹妃禁足的事,暫且不要聲張,等幾日後,再以熹妃擅自前往圓明園私探四阿哥弘曆為由頭,下旨禁足。”胤禛早已在昨日,便想好了一切的對策,他等的,無非是禁足弘歷時,有無異動的彙報。若是,弘曆真有逼宮之心,定是手裡掌握人馬了,那這本《樂善堂文鈔》便是導引索,胤禛也必然會將他終身監禁。還好,事情,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壞。而熹妃的表現,隱隱含著她明白一切的意思,她也絕非善茬,如此一來,為了保住弘曆,他必須將他們母子二人遠離,讓弘曆自省其身。

“皇上,只是……”高無庸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只是?什麼?”正在穿袍子的胤禛,看到高無庸鮮有的神色凝重,一臉尷尬卻又吞吞吐吐,猛然停下了手:“說……”

“奴才去圓明園傳旨的路上,聽到了一些荒謬的傳聞。”高無庸一直深深低著頭,不敢跟胤禛有絲毫的對視。

“傳聞?”胤禛在內心掂量著,宮內最不少的便是形形色色的傳聞,而高無庸一直在他身邊,口風嚴謹,也從不曾聽他談起過傳聞,此刻,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卻讓胤禛真實的驚了心。

“是傳聞。”高無庸回復著,肯定而堅決,好似在強調什麼一般。“皇上說不宜宣張,於是奴才便帶著人便服出宮,在園子內,聽到幾個太監宮女在說一個傳言。”高無庸瞥了胤禛一眼,定了定心,控制著不讓自己聲音發抖,繼續說著:“說四阿哥弘曆不是熹妃娘娘的親生的,而是……”胤禛臉色突變,就連呼出的氣息,都包含著怒氣一般,高無庸再也不敢繼續說下去,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先出去……”胤禛環顧了四周,又回頭看了看屋內,將聲音壓低。以一個君王的敏銳,他嗅到了陰謀的氣息,只是,如今仍在西暖閣,他不願若曦和弘軒牽扯太多。

養心殿內,胤禛端坐在龍椅之上,眼睛微閉,雙唇微張,屏住氣息,凝聽著依舊跪在地上的高無庸的回復:“傳聞說,四阿哥弘曆生於木蘭圍場,生母是一個下賤的宮女,承蒙那時依舊是皇子的皇上的眷愛,承寵懷了子嗣……”高無庸跪在地上,看到胤禛的手,漸漸握緊,直到青筋暴起,重重的捶在了椅子上,斷斷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弘曆是何時出生的?”胤禛回憶了許久,除了能清晰的記得弘軒和雲起的生辰外,盡然絲毫想不起來。“是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子時出生的,因四阿哥的生辰八字是"辛卯、丁酉、庚午、丙子",皇上曾找人算過,被稱為“富貴天然”之命……”時隔那麼多年,可是高無庸依舊能清晰的記得這麼大富大貴的八字,只是,卻沒有想到,曾經因為這個八字而關注弘曆,也將他推向了聖祖爺的皇上,卻早已忘記。

胤禛緊緊抿住了嘴角,心裡卻好似被康熙五十年困住一般,只記得,前一年,曾經跟皇考一起去了木蘭圍場,至於傳言之事,定是荒謬至極,可是,圓明園為何會無故起了這樣的傳言?究竟死何人在背後操縱?而弘曆這次的鋒芒畢露,又是不是因為這個傳言呢?內心狠狠一沉,眼裡閃過一絲慌亂,然後聲音清冷而微微慌張的吩咐著高無庸:“讓粘杆處查血摺子的來歷……”

高無庸愣了愣神,他的內心裡,也一直因為那份密折而惴惴不安,從《樂善堂文鈔》到四阿哥弘曆被禁足,一切好似理所應當,可是水到渠成的讓人質疑,背後是否有一張無形而緊致的網。難道是……高無庸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再繼續想下去,經歷過康熙末年的勾心鬥角,他早已不願再多波瀾。

早朝之上,大臣們錯落有致的站成了幾排,只是,最中央的那個屬於弘曆的位置,空無一人,那麼明顯。只是,胤禛好似平日,沒有絲毫的反常。按照胤禛的吩咐,如今《樂善堂文鈔》的事,還有弘曆禁在圓明園的事實,早已傳在重臣的耳朵之中,雖然大殿之上的他們依舊面色如常,只是,神色時不時的慌張,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自古以來,君權至上,高無庸看著下面一個個面對聖上,畢恭畢敬的口稱自己忠心可鑒的臣子,卻如何都不知道他們為何會因為四阿哥而形成這樣勢力強大的集團,而不怕犯盛怒呢?

胤禛沒有提及其他,到讓一干人等略略鬆了口氣。朝堂之上,風雨瞬息,關於上奏之事,眾臣各有所詞,胤禛端坐在龍椅之上,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一邊凝聽對策。時而愣神,癡癡而不自然的看著眼前這些心口不一的臣子,油然而生一股無力之感。眼睛掠過另一個空位,心裡,卻是生生的疼,好似也空出了一塊。那是他的十三弟一直所在的位置,從不曾改變過,即使斯人已逝。再也沒有一人,可以談天論地解情懷,再也沒有一個人,哪怕天搖地動,都一如既往的支持自己了,再也沒有一個人,無欲無求,只為了這天下蒼生……

胤禛皺了皺眉頭,快速的結束了早朝,只是,在高無庸即將宣佈退朝的時候,胤禛猛然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了臺階之上,俯視著眾臣,語氣平淡而震懾的問著:“今日,寶親王弘曆沒有早朝,眾臣可知原因?朕知道一切。”之後,便再也沒有片刻的遲疑,大步的離開了養心殿。眾人明白,皇上不是問了一個問題,皇上也不是要一個答案。只是,這樣平淡的一句話,卻震人心魄。

一個疑心重重的皇帝,一個事必躬親的王者,又怎能忍受這樣公開的被挑釁權利呢?他輕輕的一句話,便可以將那些埋在沙子裡的秘密,全部都漂浮在空氣之中。

養心殿內,圖宇琛跪在胤禛一側,低頭準備回話。圖宇琛便是粘杆處的最高指揮官,雖然身居小小六品,官職悠閒,但是卻掌握了大清眾臣每日的往來活動,這邊是胤禛需要的,越是不顯眼,越能實現粘杆處的價值。

“皇上,奴才已經查明,為四阿哥寫序的和碩莊親王、果親王、平郡王圌福彭、貝勒允禧,鄂爾泰,張廷玉等人,都曾和四阿哥在會館商榷大事。而四阿哥的三位師傅福敏、朱軾、蔡世遠也都與四阿哥來往甚密。”

胤禛鐵色鐵青,自以為依舊盛年,而這些朝堂之上的眾臣,這些皇親國戚,卻如此捧一個皇子,讓他心火烈烈,咬著牙吩咐著:“所有的人,都給我盯緊了。”雖然氣憤難耐,不過,弘曆這次的作為,卻也讓他刮目相待,想不到剛剛封了寶親王不久,便能如此駕馭眾人,尤其是分割兩派的張廷玉和鄂爾泰都被他所用,權謀之術,不容小覷。

“血摺子的來源呢?弘曆身世的來源呢?”兩件事如此巧的發生,不得不讓人生疑,胤禛早已看出了破綻。

“血摺子只能查出來源於禦書處,因為密折機制,奴才等人無法在詳細查證。”密折制便是為了嚴防官欲的惡性膨脹和腐敗行為,也為了將政權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創辦的機制,如今,無法查出出自何人,倒也理所應當,胤禛沒有過多的糾纏於這個問題,只是禦書處這三個字,卻在他的內心裡不停的打轉。本來,通過筆記鑒定依舊能查出奏摺出自何人,只是,著禦書處裡的人,多擅長臨摹字跡,如此一來,便是再也不能繼續追究下去了。只是,這是偶然,還是早有佈局?胤禛的心,卻狠狠一沉。

“至於四阿哥的身世,不僅木蘭圍場宮女一個傳言……”胤禛咬緊了嘴唇,沒有打斷圖宇琛的回話。“據奴才所聞,還有一種傳言,說是四阿哥是海甯陳家之子,被偷樑換柱……”

“啪”胤禛憤怒的拍著桌子,直身而起,若說是宮女之子,還算是保留了弘曆身上的皇室血脈,若是陳家之子,便將弘曆徹底推出了皇室。

這樣不知所謂的謠言,又將自己置於何地?胤禛痛苦的搖了搖頭。難道在別人眼裡,自己是把持不住自己情欲的放浪之人?或者,是為了奪嫡而不惜交換子嗣的野心之人?他本想過去早已隨著自己在位十幾年而一筆勾銷,可是原來,一直以來不僅僅是自己不放過自己……胤禛歎了口氣,想把這些置之腦後,但內心卻在隱隱擔心,這樣的謠言若是傳到了若曦耳中,她又會如何反應?無奈一笑,若是若曦真的執著於木蘭圍場那個版本,自己倒是無法去證明清白了~

許久沒有聽見胤禛開口,圖宇琛抬頭看了看胤禛,卻看見那嘴角抹不去的笑意,有些驚慌,內心更是捉摸不准胤禛的意思。

“這些,已經傳了多久?”胤禛憂慮著,弘曆著文如此高調的行為,是否與此有關呢?又或者是,適逢弘曆被禁足這樣的關鍵時期,這樣的謠言才會散發。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目的顯而易見,那便是自己身下正在穩穩坐著的皇位。

“已經傳了許久,只不過,都是小範圍的嚼舌根,只是到了四阿哥被禁圓明園的長春仙館後,甚囂塵上,大有席捲前朝後宮之勢……皇上,是否需要鎮壓?”刀光劍影固然可怕,可,最可怕的是殺人於無形的流言蜚語。對於一個王者,對於一個儲君,人言可畏。

“知道是哪傳出來的嗎?”若僅僅只是後宮的人嚼舌根,那為何弘曆事發之後,又再次席捲?

“據奴才所知,是內務府。貌似是曾經雍邸舊人傳出來的,不然也不會被人相信。”胤禛聽完,臉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身子緊繃,卻紋絲不動。高無庸的心,也是狠狠一驚。慌亂之餘,擦了擦頭上微微滲出的汗。

禦書處,內務府,雍邸舊人……”胤禛喃語,不停的念叨著,手卻隨著聲音,一點點的顫抖起來。他也不想,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他——弘晝。自弘曆弘晝封了寶親王和和親王後,弘曆擔任了軍國要務,而弘晝,因為性格不夠成熟,舉止有些放蕩,僅僅是被分派管理禦書處和內務府,只是,沒想到,這竟然成了他佈局的舞臺,而那個雍邸舊人,自然就是他留在內務府管理事務的奶媽張氏了。

胤禛的心,一點點被撕裂,零零碎碎,鮮血模糊。原來,一個皇位,竟然能牽扯到這麼多的人。如果,真的是弘晝,那一直以來的放蕩不羈,不屑一顧,玩世不恭,又算是什麼?假面嗎?那又需要怎樣的城府去掩飾?從血摺子到文鈔到流言,一步一步,機關算盡,自己的兒子,竟然是這樣的才能者,胤禛一陣心痛。

“那最近,弘曆和弘晝的來往是不是很頻繁?”胤禛眉目緊鎖,語氣沉重的問著。

“回皇上,的確如此,弘晝阿哥幾次設宴都有四阿哥……”胤禛點了點頭,心中豁然開朗,如此看來,弘曆也定是守了挑撥和鼓動,才會這般沉不住氣,暴露鋒芒,而朝堂之上,兩個成年阿哥的勢力,定然是超過年少的弘軒,朝臣的傾向,也是可想而知的。只是,弘曆一心一意將弘軒作為自己的勁敵,卻被人蒙惑到如此!

胤禛忽然想起,弘軒昨夜談起的話,他也是知道《樂善堂文鈔》的,只是,他又如何知道的呢?

“弘軒可曾接觸過《樂善堂文鈔》?”胤禛急切的問著,想必,圖宇琛定是打探清楚一切,不然也不會如此貿然回命。況且,自己也曾因為想保護弘軒,特地在他身邊放了粘杆處的人。

“據皇上放在六阿哥身邊的粘杆侍衛回稟,四阿哥曾經將《樂善堂文鈔》贈與六阿哥一份。”果然如此,弘曆要的,便是明確的宣戰吧。弘軒沒有寫序,表明了弘曆與他的分決,而將書贈予弘軒,定是告訴他手中早已囊括了重臣吧。胤禛的眼前,浮現出昨日弘軒跪在地上的身影,內心一陣心酸。弘軒又何嘗不知道他四哥的想法呢,儘管,他本可以將文鈔遞予胤禛,儘管,他本可以將一切跟胤禛傾訴,可他,卻承擔了一切,什麼都沒有做,更沒有一句抱怨,只是為了他心中的親情。

“密切注視耿氏和弘晝。順便,為了穩住情形,將一些碎嘴的宮女太監杖斃吧。”胤禛既不能置之不理,又不能錯失良機。雖然是弘晝掀起的風波,那自然要看他們下一步的動向了,又或者會牽扯出其他什麼人,況且,弘曆和熹妃的態度,也讓胤禛有些不安。

“下去吧。”胤禛吩咐著圖宇琛,待到他退出養心殿,一直緊繃的背,狠狠一鬆,然後閉上眼睛,重重的靠在了椅榻上。他本以為只是弘曆對弘軒的敵視,卻沒想到,被皇位權勢迷了眼亂了心的,從來都不是弘曆一個人。

“弘曆,熹妃,弘晝,裕妃”胤禛喃喃的念叨著,而這些名字,卻好似狠狠的刺進了自己的心,仔仔細細的回憶了這些事,越發清晰的是他們的暗局。如今,他們所有的心思,成了胤禛心裡滿滿的悲戚,纏繞著早已淋漓破碎的心。

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的目的,只是,一旦被這些目的禁錮,束縛的,便是自己,失去的,便是情。

若真的如粘杆處彙報的,那弘曆頂多是被教唆和鼓惑,真正可怕的,是表面上無欲無求的弘晝。如今,前朝重臣擁護弘曆,後宮熹妃把持大局,弘曆的野心,定也不能再忽視,這次的禁足,也許會讓他有所反省,只是,賠上的,卻是他和弘曆之間的父子之情,從此之後,嫌隙再也無法蕩然無存。

“皇上……”高無庸從門外匆匆而來,福了福。

“恩?”如今的胤禛心裡亂不已。

“六阿哥求見。”

“弘軒……”胤禛有些驚訝,揣測著弘軒是為何而來,心裡異動著,不停的憂慮著昨夜弘軒說過的話。

“阿瑪吉祥。”

如今,大殿上佇立的弘軒,再也沒有昨日的閒散和怡情,眼神炯炯卻有些飄渺,舉止得體卻透著與孩童不一樣的氣質,胤禛的內心,不禁酸了酸。終究,是自己奪走了他的童稚。

“軒兒,過來……”胤禛對著弘軒招了招手,待到他走到面前,用手輕輕的撫上了他的臉頰:“軒兒如何來了?”

“皇阿瑪,兒臣,想去圓明園。”弘軒咬了咬嘴唇,還是說了出來。儘管他明知,弘曆是為何而禁足,儘管他懂得,弘曆的目標是高高的龍椅,儘管他瞭解,弘曆的敵人始終是他。可是,內心裡,那股親情湧動著的,是一股可怕的勇氣,哪怕前方再艱難,他始終是教自己讀書識字,跟自己談古論今的四哥啊……

為什麼?”胤禛有些好奇,不知道弘軒的意圖。

“阿瑪內心明白,事情的源頭,並不是四哥,不是嗎?”弘軒一語戳破關鍵之處。胤禛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的而看著眼前這個小人,不知道,他內心,究竟明白了多少。

“雖然鋒芒畢露,可是,四哥沒有篡位之心,事實也證明了。”弘軒執意說了下去,胤禛卻打斷了他:“你可否知道,阿瑪下了旨,任何人不准探望。”胤禛雖然黑了臉,可是卻無法狠心責備弘軒。

弘軒黯然的低下了頭,苦笑著自己的想法,他只想用一己之力,去換的阿瑪的心安,只是想憑自己的一己之念,讓四哥離開歧途。

“兒臣知道。兒臣也知道,聖旨難違。”弘軒言語中,是對胤禛的恭敬。

“既然知道,就不要犯。”胤禛雖然明白弘軒說的有理有據,也知道他不過是單純的想去看看弘曆,可是,如今的弘軒,猶如一顆透明的明星,他不願讓任何人去污染那純淨的心跡。

奪嫡之苦,兄弟反目,這樣的苦,他定不會讓弘軒同自己一樣去承受,更不願讓弘軒因此有了畢生都逃不掉的心魔……想著想著,胤禛的手,漸漸發抖,撫在弘軒的臉頰,讓他有了一絲的恐懼。

“兒臣明白了,兒臣遵旨。”弘軒心裡一算,在他心裡,此時的胤禛,並不是以一個阿瑪的態度,而是一個王者的姿態。

弘軒沒有過多的質疑,只因,此刻,他猜不准阿瑪的心。那是胤禛不願讓任何人知道,也不願子輩再去承受的過去。

只是,聖旨,終究不敵那股親情燃起的勇氣和那股親情飽含的信任。

沒有任何准許,弘軒踏上了去圓明園的路。冒著被阿瑪責罰的危險,更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

他是在賭,用生命去賭權利和親情的高低,幸運的是,他賭贏了,這場賭局,也成了弘曆最後肯放他們母子三人出宮的根基。

從圓明園回來之後的弘軒,被罰跪了整整一夜。也正是那一夜,胤禛縱容著自己的所有情緒,狠心買醉。

第二日,弘曆從長春仙館移至了宮內,熹妃也免去了禁足。一切,好似皆大歡喜。

三日後,胤禛以時常夢魘為由,將弘晝的生母裕妃耿氏送去雍和宮,美其名為鎮舊府求福,一同前去的還有弘晝。不幾日,又下旨,將雍和宮,及胤禛身為親王時的財產,雍和宮附帶著一些田地,一同賜給了耿氏和弘晝。

一場政治的角逐,終究以弘晝的落馬為結果,只是,這個結果,卻不是終結。而經歷過此次之後,弘曆和胤禛之間的嫌隙,再也無法抹去。

 

 

【番外之高無庸: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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