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高無庸:釋心結】【上】

自從那日胤禛離開後,西暖閣便成了他心靈的禁地。日子便是這樣一天天的過去,讓高無庸好奇不已的是,自那日之後,皇上再也沒有去過西暖閣,只是更加的忙碌。高無庸自然是明白,皇上內心的放不下,可是,既然無法捨棄,又為何不去爭取?雖然若曦姑姑的言語之間全是刺,可是,就連他都能看出來,那內心深處的一抹不捨,皇上為何裝作毫不知曉,再也不踏足呢?君王心莫測,果然如此。

高無庸站在書案的一側,小心翼翼的伺候著正在批閱奏摺的胤禛,時不時的抬起頭,看到那日日緊鎖的眉,還有最近新添的白髮,總是心酸不已。以往無論朝中多少繁瑣的事,一旦踏入西暖閣,皇上便是身心的放鬆,也會因為顧忌著若曦姑姑的監督,而一天餐餐俱全,可是,如今的皇上,好似早已把自己的身體棄之不顧,一天除了忙碌就是忙碌,好似忘掉了時間,每日連兩個時辰都休息不上。儘管如此超負荷,但是,皇上的精力,卻好似一天比一天的旺盛,只是,每日越來越濃的茶,在他口中,卻是越發的淡了。這樣的情況,讓高無庸更加擔心,他早已看出,這些都是表面的假像,用內心的掏空去掩蓋自己的疲憊不堪,用捨命的忙碌去埋葬自己世界的空白。高無庸多麼希望,皇上能夠放慢腳步,善待自己啊。

“皇上,該晚膳了。”高無庸看到側門站著的宮女們,輕聲彙報。

“朕不餓。”胤禛連頭都沒有抬,下筆如飛。

“皇上,午膳都沒有吃。”高無庸小心翼翼的提醒著,“身體重要,夜裡還要批奏摺呢。”

胤禛這才停下了筆,好似才想起來自己已然一天沒有吃飯:“好,傳膳。”

胤禛的胃口隨著精力一天天的旺盛而驟減,簡簡單單的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皇上?”高無庸試探的問著:“不合口味嗎?”這段時間,接連著,要麼是不吃,要麼就是少少幾口,高無庸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還行。最近胃口有些不適應而已。無礙。”胤禛便吩咐旁人把膳食撤了下去。

高無庸漸漸明白,以往皇上總是前往西暖閣用膳,吃的膳食,也幾乎都是出自若曦姑姑之手,高無庸也見識過,若曦姑姑的廚藝是味美色香,長久以往,禦膳房的師傅手下的菜肴,倒也不符合皇上的口味了。

“可是,皇上最近吃的都太少……”高無庸訕訕的說著,卻讓胤禛回憶起一幕,若曦面對著自己出手的精緻菜肴,眉飛色舞,無比自豪的跟他說著:“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必須抓住男人的胃。”如今看來,自己的心,自己的胃,早已被那個女子緊緊的握在了手裡。而他,也明白當初每日都能吃到若曦親自下廚的餐點,已然成為了一種奢侈的幸福。淚水欲下,可是,胤禛卻努了努嘴,倔強的將眼淚留在了心裡。

細微的表情變化,卻讓高無庸一覽無餘,他是如此明白胤禛的心思:“皇上,若是吃不慣,不如去西暖閣……”高無庸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話,小心的看著皇上的反應。

“如今,就算去,也難吃到了。”胤禛自嘲著,眼淚卻是再也掩不住,匆忙的側身,用手輕輕的抹去,之後,又恢復了那種冷清的神色。

他何嘗不願意去,只是,他害怕若曦面對自己時,死一樣的沉默;更害怕,過早的知道他們之間的結局。他倒希望若曦去恨,去怨,去發洩,去嘶吼,可是,若曦固執著,連這些都吝嗇的不願意去給予,只是用沉默不語,面對著一切。多少次,他想踏入西暖閣,可是,縈繞在他腦海的是面對面的冷漠,幻滅了的承諾,還有彼此間無法預知的距離。那一刻,他鬆開了緊握若曦胳膊的雙手,那一刻,他的心,跌入了萬丈玄冰,蒼涼百年。

胤禛只祈求著,能讓時間去淡化這一切,也許,很久很久之後,那解釋,也會讓若曦漸漸接受,可是,很久很久之後,又是多久呢?他自己都不能清楚的說出來。

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處理好這一切,不然他絕沒有勇氣去踏入西暖閣;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因為他知道這樣的愧疚這樣的心魔存在一天,他便多傷害若曦一份;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等一個機會,讓他可以心平氣和的跟若曦講述一切;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讓彼此冷靜下來,去確定以後要走的路。

“可是,皇上若一直不去,心結如何去解?”眼看著就要過年,高無庸沉不住氣了。

“高無庸啊高無庸,你對男女之事,的確是愚笨至極。”胤禛微微一笑:“心結易解,可是破鏡難重圓,朕要等到……”

一個太監的彙報,打斷了胤禛的話,他緩緩閉上了嘴,看著眼前跪著的人:“皇上,熹妃娘娘求見。”

“熹妃?”胤禛匆忙收拾了一下滿是荊棘的心,聽到通報,挑了挑眉,陷入了沉思。就連一旁的高無庸,也意識到,熹妃娘娘的求見,定是與李貴人有關。

“傳吧。”胤禛側頭對高無庸說著,高無庸滯疑了一下,還是傳了熹妃。

還未見到熹妃娘娘本人,就聞到了一股濃烈卻不刺鼻的味道,胤禛微微皺了眉。腳步越發清晰,身影也勾畫在眼前。此時的熹妃,身著水藍色長裙,外面是微厚的坎肩,用淡藍色薄紗衣輕罩著,兩肩處各挽藍色花骨朵,垂下藍紗帶,通體不加任何裝飾,卻簡約不簡單,更加顯得清新雅麗,青絲高挽髮鬢,幾朵藍珠花鑲與髮鬢間,藍色吊珠垂落在兩旁,有些滄桑的臉,也抹上了一些淡粉的胭脂,與身上的水藍相映,更顯得幾分撫媚。

如今已是寒冬,這樣水嫩的打扮,倒是讓人眼前一新,恍若看到了即將到來的春天,感受著溫柔的春風,但卻也苦了著裝之人,定是要飽受寒風凜冽之冰凍的。高無庸明白熹妃如此打扮的原因,也無可厚非,這偌大的後宮,只有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可以給她帶來無限的榮寵和無上的地位,即是如此,那哪位主子不願意去不擇手段的留住皇上的心呢?就連見面,都會格外注重自己的儀錶,說不定不經意之間,就會勾起了皇上的心。只可惜,皇上的心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這樣費盡心思的裝扮,只換來了胤禛匆匆的一瞥:“熹妃來此何事?”

一聽此言,臉上的笑容便暫態去了三分,可是仍然情深意切的回答著:“臣妾就是來看看皇上。”

“不勞掛心。”胤禛好似一點都不領情。高無庸歎了口氣,熹妃如此著裝和言語,皇上又豈是不解風情之人?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枉然,都不會撩動他絲毫的心,只因心裡,滿滿當當都是那個人的身影,所以,過度的明白,變成了不知不查不覺。

“臣妾來,也是因為弘曆的囑託,他心心念念著自己的阿瑪,看到皇上安好,臣妾也放心,這下,臣妾可以給弘曆交差了。”

熹妃豈是等閒之人,如今更是撤出了弘曆為由頭,讓高無庸不經內心裡感慨佩服。聽到了熹妃談起弘曆,胤禛微微抬了頭,倒是上上下下仔細掃視了熹妃,眼角劃過一絲陰霾,然後聲音冷冷的說著:“你也是做了額娘的人,如今已是寒冬臘月,竟然這般不懂得著裝。”

熹妃一愣,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長裙,酸楚了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原因,高無庸察覺到熹妃身上狠狠一顫。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緩和這種尷尬的氣氛,胤禛許久之後,又開了口:“最近幾日倒是沒有見到弘曆。”

淡淡的語氣,好似陳述一個事實,熹妃看了一眼胤禛的臉色,才敢回答:“前幾日弘曆擔心皇上的身體,囑咐了臣妾多留心關切,自那日後,臣妾就再沒看到弘曆。”說著,眼圈暫態通紅。

“哦?”胤禛抬頭:“他是大了,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忙。”聽到胤禛如此說,熹妃許是覺得確實有道理,也點了點頭,喃喃的說著:“孩子大了,是大了……”

“等到臣妾見到弘曆,定會讓他來請安。”

“恩。”

“皇上,快過年了。”

“恩。”

……

不久,又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高無庸看著熹妃,覺得她一直在不停的繞著彎,好像想拐到某個話題,卻因為皇上的冷冷淡淡的回答,欲言又止,猶豫不決。那雙水靈靈的眼,卻一直是追隨著皇上,時而有些陰霾,時而又好似飽含某些感情。

“若是沒事,就退下吧。”熹妃的存在,讓胤禛感覺分外不舒服,想起平日裡,若曦也經常在他批閱奏摺的時候,靜靜陪著,心裡有些酸楚。其實,也是在養心殿,一個皇帝,一個妃子,一個忙於政務,一個靜默相伴,幾乎是如同一轍的情景,就只因為她不是她,他便也沒有那份心境。

“皇上,太醫說李貴人的胎像穩定,孩子無憂,正好靠近年關,不如,將李貴人晉升嬪位,也好讓她安心養胎……”

“朕自有安排。”胤禛草草的打斷了熹妃的話。

“是臣妾多慮了。”熹妃抬了抬頭,然後繼續說著:“皇上勞心於政務,每天日理萬機,可是,如今的李貴人懷有子嗣,皇上若得空,去看一看也是極好了,想必李貴人也是盼望皇上去的……”

胤禛忽然變了臉色,鐵青著臉,將手中的奏摺重重的摔在了桌案上,讓熹妃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高無庸歎了口氣,早就明白那欲言又止之間,定少不了李貴人的事,可是這熹妃對於此事也太過於熱心了,明明看到了皇上剛剛的反應,還是繼續說下去。轉念一想,熹妃這樣的確是有理由的。如今的她,統攝六宮,如此不計前嫌的為李貴人謀嬪位謀恩寵,傳出去,絕對是後宮的佳話,更有甚者,也會將這樣大度賢良的態度與若曦姑姑相比。兩相比較,熹妃自然是贏得了大片的稱讚和人心。而且,也許她的動機不僅僅於此,既然皇后都已經把觸角伸到了自己身上,難免對熹妃也會有叮囑,而熹妃若是為了弘曆,自然是想借助那拉氏一族,如此一來,倒是各取所需了。

既然知道朕國事繁忙,以後就不要拿李貴人的事來煩朕。”胤禛的聲音提了起來,讓下面的熹妃越發的惶恐。

“有時間去想東想西,倒不如去籌備籌備過年大大小小的宴會。”

“臣妾明白了。臣妾告退。”熹妃看到胤禛的神情不對,急忙欲脫身。

“等等。”

本已轉過身的熹妃,動作一滯,然後回頭:“皇上可還有吩咐?”

“若曦那裡,熹妃要更加上心,她懼寒,定不可讓西暖閣缺東少西。”一句若曦,一句熹妃,明顯的分出了兩個人對於他的親疏,想必熹妃也是感受於心的吧。

“皇上放心,臣妾會監督和催促。”熹妃訕訕的離開了。

高無庸會心一笑,讚歎著皇上的用意。前幾日,皇上已經叮囑內務府,年貨的籌備,以若曦姑姑的西暖閣為主,更是嚴聲指出,不可因為事多,而有任何疏漏。皇上如此重視,而內務府又多溜鬚拍馬之人,所以若曦姑姑哪裡,定是不會缺東西,可,皇上今日再次提醒熹妃上心,無非是想通過她,明明白白的告訴後宮的人,若曦姑姑在皇上心裡,仍然是重中之重。也更是向那些,因為李貴人的事,揣測若曦姑姑已然失寵而等著看她笑話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既能讓熹妃忌憚,又能讓後宮安分,一石二鳥如此完美,高無庸的嘴角浮出一絲笑意。

“高無庸~”正當高無庸揣摩的時候,胤禛喚他。

“皇上……”高無庸收斂了臉上的表情,急忙回應。

“傳弘曆過來。”剛剛熹妃言語時,一向對弘曆的行蹤都掌握在手的胤禛心裡便有了疑惑。因為接近年關,胤禛特意沒有交付弘曆政務,只想著讓他年終多陪陪府內家眷,結果倒好,卻見不到人了,隱隱有著不安。

“皇上……”高無庸沒有去通傳,只是傻傻的站在那裡。

“恩?”胤禛停下了手中的筆。

“四阿哥,估摸著不在宮裡。”

“你如何知道?”

“前幾日奴才去內務府時,看到了四阿哥,看樣子是在準備東西出宮。”

“出宮?”胤禛揚了揚眉毛,心裡卻是咯噔一下。因為子嗣偏少,而弘曆又堪當大任,所以雖然他成了婚,還是沒有如歷代皇子一樣在宮外建府,而是一直被留在宮內。既然沒有差事,在宮外又沒有府邸,他出宮又是為何?

胤禛忽然有了數,宮內若是沒有弘曆,那自然是在承歡的陵寢處了,長長歎了一口氣,想到了那個早早就盼著年貨,天天琢磨著新衣的承歡,已然,離開了所有人,去跟天堂中的阿瑪額娘重逢去了。若是,知道如此的結果,他又怎能忍心不多留承歡幾年,讓她在異鄉孤身一人的離開呢?胤禛緩緩閉上眼,但願,他們一家會在天上過幸福之年。

高無庸進退不得的看著胤禛,胤禛對著他擺了擺手,然後示意他下去。既然如此,就隨弘曆去吧,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去打擾。
 

臨近除夕,胤禛卻越發的焦慮。宮內大大小小的宴會,已經全然都交給了熹妃,熹妃求之不得,也省了自己去費心。

“哎~”

胤禛又一次長長歎氣,然後將手中的奏摺重重合上,冥神靜坐。眼瞅著除夕就來,可是皇上和若曦姑姑之間,還是你不來我不往的僵持著,連高無庸也都擔著那份心七上八下的,內心裡明白,越是長久的冷戰,越是傷害感情,而這件事又起因於自己,就更加愧疚,也無法開口。

“高無庸,去備點紅泥。”

啊??紅泥?高無庸大惑不解。只知道,紅泥是民間做泥人的一種材料,以往承歡格格還在的時候,常常是拿在手裡,而如今卻不知道皇上要這幹嘛。

“新年,該準備禮物了。”胤禛喃喃自語,高無庸漸漸明白,宮裡的珠寶金銀早已司空見慣,多了一份奢華,缺少了一份心意,原來,皇上是要做泥人當做禮物,想必是送給若曦姑姑的吧。

“奴才明白了,要不要把圓明園的張思之先生傳來?”

曾經元宵節,承歡入宮後,一直念念不忘夜市上以人為模子捏出小人,然後上色的手藝,弘曆那時為了換承歡一笑,特地尋來了京城中最好的泥人師傅,他便是張思之,經過他手的紅泥,通過精准的人物刻畫,誇大人物特徵,輔以樸素的色彩,栩栩如生,入骨三分。雖然承歡早已離開,可是張思之卻留了下來。

“張思之……”胤禛努力的回憶著,才想起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存在,想到那個曾經全身泥點卻還在樂此不疲玩泥人的承歡,心裡燃起一絲酸楚。

“皇上?”高無庸看到皇上眼裡的陰霾,問著。

“不用了。”胤禛收了收神,淡淡回答。

看到高無庸已經踏出門檻了,胤禛還是將他喊了回來。

“等等,多備點吧。恩,一桶……”若是皇上親自下手,估摸著恐怕不夠,高無庸心裡暗自想著,還是多備點吧,以防萬一。抬頭,看著皇上有些嚴肅的表情,高無庸死死憋著內心的笑意。

紅泥很快就被準備好,高無庸看到皇上根本不用任何模子,閉上眼睛冥神想了會,便開始下手了。且不說,這是第一次看到皇上親自如此認真的做事,就說著捏泥人,好歹也是一個足以讓人養家糊口的技術活,高無庸抱著一副看好戲的心理,在一旁駐足。他卻不知道,他眼中的皇上,常常只是一面而已。而他曾經和十三爺允祥一起畫扇面,做鼻煙壺,捏泥人這樣事,自然是沒有幾個人知道的。

只見皇上將袖子卷的很高,然後從桶內,揪出一把紅泥,倒也不含糊,三下兩下捏成了一個長方形,再左右摸索,一個身子的形狀,倒也隱隱約約。高無庸開始否定自己剛剛的想法了,若不是有幾把刷子,皇上自然也不會去攔這活吧。搖曳的燭光下,頭髮上夾雜著絲絲縷縷白髮的男子,神情認真而糾結的凝視著手中一小塊紅泥,時而皺眉,時而努嘴,時而對著手中剛剛成型的泥人,癡傻愣笑。完全不是朝堂上威懾無邊、威風凜凜的王者的樣子,少了一份傲然,多了一份溫馨,一切,只源於心中的那人。只可惜,若曦姑姑沒法看到這樣的一副場景,不然,心裡也將有感觸吧。

“皇上……”高無庸往前匆匆走了兩步,他剛剛親眼看到皇上手中的削刀戳進了掌心之中。

“沒事。”胤禛搖了搖頭,然後用另一隻手,緊緊的按在了出血處。

“傳太醫嗎?”高無庸問著。

“是左手,無礙,無礙。”胤禛接過高無庸手中的帕子,放在了手心上。是左手,無礙?高無庸酸了酸鼻子,仔細看了看,還好傷口不深,只是微微劃開了皮。只是,這雙歷來都只是批閱奏摺的手,使用工具的時候,斷然不會如提筆一般的靈活自如。

“皇上,不如讓張思之先生來做吧。”高無庸看著胤禛掌心中的血滴不斷的擴大,心疼的說著。

胤禛笑而不語,看了看那桶紅泥,說著:“你覺得朕做不好?”

高無庸慌忙的跪了下去:“絕不是,只是,這些粗鄙之活,可找人代勞……”

胤禛打斷了他的話:“自己親手做的,才有意義。要的,就是那份心。”

胤禛再也不言語,依舊在燈下,不停的捏著削著,神情認真,一絲不苟,好似手中刻畫的將是自己的以後。

高無庸眼睜睜的看著皇上掌心中的血,一點點的融入了紅泥之中,再也不言語。胤禛繼續情真意切的準備著若曦的新年禮物,可是內心中,卻還是滋味莫辨,就連他自己都摸不准,這樣的一份禮物,且不論情意的深重,就連若曦肯不肯收下,都還是未知。可是,他依舊是這樣做了。

羅馬不是一日建成的,對於胤禛來說,這樣的小飾品,比建城更加困難,經過了幾天的日夜趕工還有張思之先生的親臨指導後,那一雙小人,總算是大功告成。高無庸遠遠看著,那是一個嬌羞面容身著鳳冠霞帔的女子,一旁的是一個公服打扮雙手抱拳鞠躬形態的男子。恍然大悟,這是一幅道歉的姿態吧。從身份顯赫的阿哥到堂堂的一國之君,皇上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道過歉,這樣的舉措,對他來說,會有尷尬吧,於是,便用這樣的泥人,去表達自己的意思,倒也算是真心實意了。

“高無庸~”胤禛雙手小心翼翼如獲至寶的捧著自己的作品,“去找一個精美的盒子,把它裝好。”高無庸不敢含糊,一下子弄來了四五個大小不一的盒子,想找到合適卻也不會破壞泥人的盒子。

“這個吧。”胤禛指了指那個上面刻著龍鳳呈祥的盒子,高無庸忙把泥人放了進去。這盒子,是李衛大人從江南帶回來的想要送給皇上皇后的,據說堪比千金,如今,放上這價值不菲的泥人,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新年如約而至,胤禛整整一天,都在忙著賜福和上香,到了申時,熹妃安排後妃等人一同在乾清宮與胤禛進膳。年夜飯備辦的烹飪原料主要是滿族傳統食物。胤禛獨自一人一桌,用的是金龍大宴桌,桌邊圍上黃金繡的桌圍子。大宴桌與寶座之間設一長幾,菜點都擺在大宴桌上,大宴桌上的菜點由外到裡分成八路,有各色葷素甜鹹點心,有冷膳,有熱膳,共六十三品,還有兩副雕漆果盒,四座蘇糕、鮑螺等果品、麵食。累了一天,胤禛早已有些體力不支,可是掃視了一眼乾清宮,依舊是沒有若曦的身影,訕訕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一旁的熹妃許是看出了胤禛的不悅,忙著解釋:“沁皇貴妃身體不適沒有入席,弘軒阿哥還有雲起格格都伴著她,也沒有來。”

胤禛不知道若曦要躲的是自己,還是自己的後宮,只能重重的歎口氣,然後點頭表明知了。若曦的不出席,讓後宮上下多了一分嘲笑,熹妃的話音落了,卻聽到下面有些稀稀疏疏的聲音,想必是那些嘴巴不緊的嬪妃們,紛紛揣測皇上和皇貴妃之間,究竟是怎樣的狀況,皇貴妃的不出席,究竟是失寵,還是自己輸不起。只是,後妃之間,也沒有看到本應在席的李貴人,倒讓大家有些猜不准了。

“身體不適?朕一會去看看皇貴妃。”胤禛看似是對著熹妃而說,可是聲音卻赫然抬高,極具穿透力,整個乾清宮都聽得清清楚楚。下面的討論聲,暫態消失,只剩下遠處的鼓樂聲。胤禛本想偷偷尋個機會去西暖閣,如今的狀況,倒讓他覺得,還是大張旗鼓去比較好。

湯品用過後,奏樂停止,開始轉宴。太監們將宴席上的各類膳品、陳設,從皇帝桌前開始,在陪桌上轉一遍,意為全家共同享用。胤禛趁著這樣空檔,離開了乾清宮。

胤禛早已讓高無庸打聽,知道若曦剛剛從禦膳房傳了膳,便明白了不是身體不適,而是不想去參加這樣的宴會,便快趕慢趕,想等到他們吃飯前趕到,這樣,一家人還能一起吃年夜飯。胤禛的袖子裡還裝著早已準備好的禮物,心裡的笑意,浮到臉上。

西暖閣裡燈火通明,剛剛踏入院門,就聽到若曦的聲音:“快點吃吧,一會還要守年。”胤禛已是許久沒有聽到若曦的聲音,暫態滯了步失了神。待到品味出聲音裡隱隱的嘶啞後,一股心酸湧然而上。

“不等阿瑪嗎?”是雲起,是那個機靈鬼的聲音。

胤禛恢復了神情,大步踏入。那略略激動的聲音,忍不住絲絲的顫抖:“誰敢不等阿瑪就吃?”弘軒和雲起估摸是聽到了聲音,連忙放下手中的筷子,笑著撲到了胤禛身上。胤禛也毫不含糊,一手抱起一個孩子,許久不曾抱起這兩個孩子,手臂一沉,看樣子倒是長了肉,一陣撕心的疼痛鑽入了胤禛的心,想必是那剛剛癒合還沒有結痂的傷口又在作痛吧。

桌子上已然擺上了熱氣騰騰的年夜飯,看來還沒有人動筷子,來的正是時候,胤禛微微一笑,傾盡溫柔還有這段時間的想念,喚了一聲:“若曦。”

可是沒有任何回應,若曦一臉無視的拿起筷子,往自己嘴裡送飯。一種尷尬的氣氛蔓延,胤禛的臉上微微尷尬,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阿瑪,怎麼才來,我都餓死了!”雲起在胤禛身上蹭來蹭去,適時解了圍。胤禛笑著把弘軒和雲起抱到椅子上,特意挑了一個若曦身邊的位置,靜靜坐下。

“阿瑪,過年了,好開心啊。”弘軒拉著胤禛,喜滋滋的說著。他自然是懂阿瑪受到的冷遇,捨不得阿瑪失落,難得的去努力討胤禛歡心。

“開心啊……”胤禛一臉滿足的看著兩個孩子,卻聽到一旁“啪”的一聲,那是筷子重重扣在桌子上的聲響。

若曦長長吸了口氣,執意說下去:“當然開心,你們就要有弟弟了”

“真的嗎?真的嗎?”弘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下子跳下凳子,然後跑到若曦懷裡,把頭放在她的肚子上。

“我要有弟弟了嗎?”一臉童稚的抬起頭,轉著黑溜溜的眼圈,開心的問著。而雲起也在一旁開心的張牙舞爪,躍躍欲試想要去欺負以後的弟弟。無疑,這樣的舉措,讓若曦和胤禛都酸了一把心。

“弟弟不在額娘這,在你皇姨娘那。”若曦別開了臉,弘軒一愣,然後回頭看了看胤禛,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言語。

看到兩個孩子由開心落入低谷,若曦心中也隱隱作痛,她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話,那是故意去氣胤禛,故意讓他在孩子面前尷尬,只是,無形之中,揭開了自己的傷疤,也刺破了兩個孩子的純真。可是,她的確無法對李貴人的是置若罔聞,以一副賢良淑德的樣子去過好自己的日子。她怨,為什麼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兩個人冷戰的時候,他這樣的行為,置她於何地?在他眼裡,自己是什麼?是一不開心,就可以拋去的玩偶嗎?她恨,恨自己為何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別的女人去給自己的丈夫開枝散葉。她累,這樣的生活,一面在孩子面前強顏歡笑,一面還得繼續下去。她悔,悔當初為何不顧一切的來到了他的世界,把他當做自己生命的全部,如今失去了他,也再沒有任何輸不起。

兩個孩子死死的盯著自己的阿瑪,那眼神,似乎想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是,這解釋,胤禛卻給不起。胤禛微微咳嗽了幾聲,顯得極其唐突。他默默不語,只是將手敷在了兩個還未完全明白事情的孩子頭上,撫摸著,也用力將他們拉入自己的懷中。他想起自己和若曦曾經失去過的兩個孩子,若是能安然降生,又該是如何熱鬧的新年啊。尷尬嗎?有,落寞嗎?有,更多的,卻是心痛。他雖然有些惱若曦為何執意說出那樣的話,刺傷了自己,更在孩子的心靈上蒙上了一層陰霾。可是,他卻是理解的。若非太在乎,決不至於像如今這般斤斤計較。若非太難過,決不至於到現在都還接受不了。若非相信,決不至於面對傷痕累累的誓言時,拼命的逃避。

胤禛注意到今年不同於往年,若曦並沒有親自下廚去為一家人準備年夜飯,估摸著也沒有料到胤禛會來。不知道,究竟她的心境到底有多涼。他側頭看著身邊的這個女子,明明知道她早已千瘡百孔,可是,面上卻沒有絲毫的示弱,他曾經正是因為這個女子骨子裡的倔強和傲然而愛上了她,只是,如今,這樣的她,卻更加讓他心疼。為什麼不能軟弱一下,為什麼一定要佯裝堅強,他的臂膀一直在,一丈之隔,她一回頭便可以看見,只是,她卻執意往前。

年夜飯草草收場,兩個孩子看著漸冷的場面,知趣的退下了,若曦也不在張口,更不提守夜的事。

“若曦,喏~”胤禛喚著,然後小心翼翼,遞過去那個準備已久的新年禮物。高無庸的心,也緊緊的跟隨著胤禛的一舉一動了。

“這是什麼?”若曦並沒有接。

“新年禮物,打開看看。”從玉簪,到去年的畫卷,每年一份,從不曾少。若曦伸手收下,隨手的扔在一邊,沒有打開,仿佛全然不感興趣。胤禛的眼神閃過一絲哀慟,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

高無庸眼睜睜的看著皇上的左手一點一點的捏緊,那被繃帶纏繞的傷口,卻被緊緊的藏在袖口之中。他好想為皇上申辯,哪怕緊緊是解釋這新年禮物的來歷,可是,他看到皇上眼裡見不到底的黑暗,沒有說些什麼。辯解有用嗎?即使理解了那份心意,又能如何?剛剛的話,剛剛的舉措,都已經如一把刀,狠狠的刺進了皇上心中。

“那我就先走了。”胤禛的話裡,再也沒有曾經的溫度,他不曾想到,彼此冷靜了許久,卻換成了更遠的距離,更冷漠的相對。匆匆起身,回頭看了若曦一眼,見她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他便一步一步重重的踏在地上,離開了西暖閣。

他幻想過很多,有若曦看到泥人時的驚訝,有若曦明白自己心意時的感動,有兩個人拋棄前嫌的重修於好,卻偏偏沒有今天的局面。是他低估了這件事在若曦心中的傷痕,也高估了愛情可以包容一切。

屋外的喜慶讓他的心,更加失落,沒有回到乾清宮的宴席中,畢竟如今的心情,就連掩飾都顯得多餘。夜行在黑暗之中,也將滿身心的傷隱匿於黑暗之中,慢慢的,一切好似被漆黑吞噬。

皇上,已經四更了……”高無庸看著昨夜又醉的一塌糊塗的皇上,如今正在酣睡,雖然心有不忍,可是依舊還是得喊醒他。

“若曦,若曦,我不要鬆開你的手……”胤禛夢魔,嘴裡不停的喊著,雙手在亂抓。

“皇上,皇上,醒醒,一會要去祭祖,還有大朝會……”胤禛掙扎的睜開了眼睛,一股刺鼻的烈酒味鑽入鼻腔。掃視四周,哪裡有她的若曦,不過是夢而已,漸漸放開了手中緊緊抓著的被子。

“朕又喝酒了?”胤禛揉了揉頭,問著,想要掩飾自己剛剛的窘狀。高無庸只是點點頭,沒有回答。日思夜想,這樣去形容皇上對若曦姑姑的感情,恐怕再合適不過。昨日,回到養心殿的皇上,拼命的要酒,他三番五次的攔都沒有攔住,到最後,他再也沒有任何阻攔,也許,那樣的傷痛,只能用酒精去麻痹。他親眼所見昨日的情景,也深深明白,若曦姑姑的一顰一簇都牽掛著皇上的心,從她口裡說出的話,更是無形的劍,生生的刺向了皇上的內心。她還沒有看一眼那泥人,她還不知道皇上為了新年禮物而留下的血汗,她怎麼能就這樣去傷害皇上,可憐他那麼愛她……

胤禛看到高無庸的反應,苦笑著。自李貴人的事之後,他便再也不願意沾酒,酒後亂性,他深信不疑。只是,昨日,疼痛落寞,無處可發洩,唯有沉溺於酒,才可以然他狠心的拋去一切,可是,酒醒之後,回想起,昨夜種種,依舊是黯然神傷,逃也逃不掉現實,不得不接受。

胤禛無助的靠在床榻前,細心的回憶若曦昨日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只是,每多一次回味,便多品出一份冷漠,忽然覺得嗓子被哽咽,眼睛充滿迷離。他的心,早已被若曦緊緊的困住,他不願意去接受這樣的結果,沒有快樂,承諾也幻滅。

“何謂天長地久?何謂一生一世?真的……有這麼難嗎?”胤禛喃語,用手狠狠的砸向了一旁的柱子。

“皇上……”高無庸緊緊的拉住胤禛的手,不讓他再繼續傷害自己,苦苦提醒著:“皇上,一會要過堂子祭祖,大臣們也會等在太和殿外親賀新年,午時還有大朝會……”

胤禛木然的點了點頭,他明白了,他還是大清的皇帝,他有著責任,這責任,讓他沒有分毫的時間再去舔舐自己的傷口。

孤家寡人,體會至深。

胤禛利索的起身,穿上了吉服,順手拿起昨夜留下的一旁的酒壺,仰頭灌進去了幾口,然後閉了閉眼,聲音嘶啞的對著高無庸說:“朕沒事了,準備祭祖吧。”

祭祖,百官拜年,賜福,大朝會,國宴……這一系列忙下來,胤禛疲憊不堪。一整天,他都好似心不在焉,只不過,平日裡一直是冷面的他,沒有人任何人看出端倪。只是,高無庸明白,那個在鑾駕上俯視一切的男人,高處不勝寒,無比孤獨,看似面色如常,可是越是沉默,心裡壓抑著的就越多,看不到眼淚,卻能感受到心碎,多少年了,隱忍,早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國宴,若曦姑姑依舊是沒有出現。因為忌憚昨天除夕之夜上胤禛的言語,後宮沒有因此再生是非。

“高無庸”國宴結束,胤禛壓低聲音與高無庸耳語:“傳四阿哥到養心殿。”這麼晚召見,定是有什麼著急的事吧,高無庸不敢含糊,不到半個時辰,弘曆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養心殿上。

“皇阿瑪吉祥。”因為和果郡王一起相談甚歡,弘曆有些微醉,但依舊是禮數周全。多日不見弘曆,細細打量,他的臉上是掩不住的傷感,身上也是褪不去的風塵僕僕。弘曆有些疑惑,隱隱擔憂著是阿瑪的召見,是因為這幾日的出宮。

可是,事情往往不同於揣測。

“謁陵的事,朕要親自去。”這便是胤禛整整一天都在琢磨的事。

“啊?”雖然很震驚,弘曆依舊是維持了面上的平靜。內心微微有些忐忑,弘曆琢磨著,自阿瑪繼位以來,謁陵的事,都是由他主持,這次也不例外,就在年前,阿瑪就已讓他著手去準備,如今,為何又變成了親自謁陵?儘管內心疑惑重重,可是弘曆卻不敢開口問任何,只是勸著:“阿瑪,如今天寒地凍,若是想親自謁陵,等到秋祭也可。”

“只是,許久沒有出去了,該散散心了。”胤禛坦白而言。弘曆心中漸漸明瞭,這幾日也從額娘口中,聽聞一些有關於若曦姑姑的是是非非,如此來看,阿瑪的決定,也定是因為若曦姑姑吧。有那麼一瞬間,他將自己的情感融入到阿瑪和若曦姑姑的感情上,微微失了神。只是,不幸的依舊是他和承歡,畢竟誤會冷戰好過於人事分離,如今阿瑪和若曦姑姑還有緩和的機會,而他,只有在陵墓前才能一訴衷腸。

想起那幾日在承歡陵墓前的相守,弘曆眼角劃過一滴淚,那滴,只為承歡而存在的淚,悄然掉落在養心殿的青石板上。.

“其他的依舊,由你準備,弘軒的腿傷未愈,特准乘轎輦隨行。”胤禛淡淡陳述,沒有發覺面前的弘曆情緒的異樣。

兒臣遵旨。”弘曆頓了頓:“何時啟程?何時回程?”

“二十五啟程吧。”弘曆聽到了有些驚訝,算起來,也只剩下匆匆幾日了,還好自己年前早已準備,不然到時有些措手不及,只是阿瑪親自去,在侍衛上,還是要加大一點力度。

“回程……待定吧。”弘曆沒有言語,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行程安排好,路上驛站要有接應和準備,太醫和藥材也不可缺少。”胤禛交代著,弘曆則是畢恭畢敬的站立著,仔細聆聽。只是,接下來的話,確是大出他所料的。

“弘曆,留住自己心裡,最美好的回憶,守住自己心裡,最重要的地方。”

胤禛想起前段時間弘曆出宮的事,緩緩說出這句話,那只是一個阿瑪,從自己身上得出的經驗,對兒子的感情進行一些引導。弘曆一愣,耳朵裡聽到的話,與額娘前幾日的教誨完全不同,在她話裡,口口聲聲都是大局為重,娶妻背後的利益權衡,從來沒有談及真情。而除去阿瑪這個角色,此言出自於帝王之口,激起了弘曆心中的千萬波濤。若是如此去衡量,那自小就潛移默化的後宮的政治意義又何在呢?還未等弘曆回味過來,胤禛便擺了擺手,讓他退了下去。雖然心裡有話,可是猶豫了一會,弘曆還是退下了。

偌大的養心殿,只剩下一主一僕。一整日的忙碌,卻讓胤禛下定了出宮謁陵的念頭。高無庸雖然驚訝萬分,卻也懷著一絲理解。若是遠離能淡化這種痛苦,那麼離別也是一劑良藥。胤禛心裡的痛,依舊在徘徊,牽帶著淚也不停的下墜,且不說新年剛過,宮內大大小小的事,都還沒有處理完,各地方的奏報也為批閱完,就單說,離開若曦,就好似將賴以生存的空氣抽離,讓他窒息一般。只是,他只能,也不得不,選擇這樣的方法。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夾雜著許許多多人橫在他們之間,已經讓他們愛到無路可退,而若曦的偏執,讓她的話那麼絕對,步步緊逼,沒有絲毫餘地。多少次,他都想讓他們之間跨進一步,可是卻奈不住若曦大步大步的躲避。他本可以強迫她去聽,去明白一切,可是他卻寧願自苦,也不願意這樣去做。因為本來就是傷疤,他不願意一次次去揭開,因為他不願讓若曦去看到他的淚,因為他更不願讓若曦知道他所有的傷悲。終究,起因便是他自己犯下的錯,如此就讓他一個人來背吧,這樣總好過兩個人相互折磨彼此憔悴。

愛很美,可愛太累,不愛是放下,可不愛卻心碎,如此,只能選擇遠離,選擇後退,這樣,便不會在崩潰的邊緣徘徊,最後寄希望於遠一些的距離會讓彼此更加清醒,也讓彼此更加明白那一個人在心裡的地位。

若愛,請繼續愛下去。

二十四日,臨行前一晚的夜。

寒風襲人,可那個男子,依然固執的站在窗前,任由寒風侵襲他帶著傷的軀體,任由冷意掠過他隱隱作痛的心靈,依舊是倔強的朝著西便看去。只是,淡淡的注視著,緊緊的掛念著,步伐,卻沒有跨出一步。

“高無庸。”胤禛收回眼神,喊著。

“奴才在。”高無庸忙跨進殿內。

“傳旨下去,自明日起,皇宮戒嚴,不許任何人擅自離宮,京城九門也封禁,出城人員必須認真核查。”胤禛的手漸漸握緊:“西暖閣更是要注意,傳旨西暖閣,若是皇貴妃有任何閃失,斬立決。”

“奴才立刻通傳。”高無庸身上早已出了冷汗。從西暖閣到宮門再到京城九門,看來皇上是擔心若曦姑姑會趁著自己謁陵的空隙而離宮。如此下來,萬無一失,若曦姑姑就是想出去,也沒有任何機會。只是,高無庸心裡疑惑的是,若曦姑姑真的有想要出宮的打算嗎?若非如此,皇上為何會在臨行前一天,如此下旨?

一陣寒風吹過,胤禛咳嗽了幾聲,高無庸忙遞上了披風,幾經猶豫後,開了口:“皇上,若是真的捨不得,帶上皇貴妃便罷。”

高無庸所言的確是合情合理的,弘軒阿哥同行,又帶著傷,若曦若要跟隨,名正言順。只是,胤禛卻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他明白,若非是極度的忠誠,高無庸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也知道,這樣的話,如今,也只有高無庸敢說出口。可是,高無庸卻不明白,他的離開,就是要將自己和若曦隔斷一些時日。他只想讓自己的離開,給若曦留下一片空白,然後用距離和時間,去證明一些東西。

其實,他的離去,也是一種害怕和逃避。他生怕此時的若曦,會如多年前因為李貴人的事跑到交輝園一樣,再次負氣而走,如今,已然沒有了十三弟,若是再逃離出他身邊,他真的摸不准她會去哪,更沒有信心,能否再一次把她帶回來,既然如此,不如自己遠離,給彼此一點空間和餘地。只希望,這樣的狀況不會維持太久。離別,方知相思之苦。胤禛苦笑著,嘴裡喃喃自語:“若曦,我該拿自己怎麼辦,還沒有離開,就已經開始想念……”

話雖輕聲,可是,高無庸卻明晰的聽到了,漸漸走出了養心殿,不再打擾。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而另一顆心,同在西暖閣憂傷獨徘徊。
 

胤禛一夜未眠,直到黎明之光散佈在天空之中。

“皇上,該出發了。”高無庸一旁提醒著。胤禛回頭,看到身後已經準備好的行李,心裡更加酸楚。自繼位以來,整日忙於新政和朝堂,鮮有機會外出,有的也僅僅是皇宮和圓明園之間的往來,一直以來,他從來不曾過目自己的行裝,總是把它安心的交給若曦,一切也會被若曦打點的妥妥當當,如今……胤禛搖了搖頭,掃了幾眼身後的行李,對著高無庸示意,“裝入馬車吧。”

“奴才遵旨。”高無庸低著頭,準備退下去。

“把雅威牽出來。”

“雅威?”高無庸驚訝,那一直是皇上的禦馬,如今要牽出來,難道是……

“恩,朕這次出行騎馬。”胤禛看明白高無庸眼裡的疑惑,沒有等他問出來就開了口。高無庸雖然心系皇上身上的傷口,可是看到那一臉的堅定,卻什麼都沒有說。

太和大殿之上,一切整裝待發。

因為此次謁陵的陣容龐大,前朝後宮都聚集在一起,為皇上阿哥送行。胤禛一邊跟張廷玉等人囑咐政務,一邊用眼神不停的掃視,知道那個人,出現在他的眼眶內,當熟悉而嬌瘦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的心中好像有一道莫名的牆堵住;當他看清那雙靈動的眼神,早已黯然,就連眼眶都是通紅的時候,更是連呼吸都是困難的。腳,開始生根,再也挪不動步。

“皇上?”一旁的張廷玉喚著提醒胤禛。

“恩。”胤禛匆匆收回視線,思緒卻淩亂的結成一張網,越網越緊,直達心靈。她的愁眉,為誰而皺?她的眼眶,為誰而紅?她的神色,又為誰而失色?

長久以來壓抑的酸楚,忽然品味出一絲甘甜。只是,那雙無神的眼,盯著的,卻不是自己。順著若曦的目光看去,那是弘軒佇立的地方。內心生出一絲酸楚,回憶起曾經若曦口中決絕的話,還有那冷漠的動作,胤禛苦笑著。

若曦直盯著弘軒,而胤禛則緩緩的,將步伐一點一點的挪向了弘軒,哪怕硬生生的擠進他的視線,他也不願她的眼裡再無他。
 

阿瑪~”弘軒福了福。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回阿瑪,準備妥當。”

弘軒的回答,極其淡然,那股冷淡,不管是因為這樣隆重的場合,還是因為心裡對阿瑪的抵觸,都讓胤禛的心,狠狠的震了一下,胤禛久久沉默,之後微微一笑:“你腿傷未愈,馬車顛簸,墊好墊子。”父子之間,竟然變得如此生疏。看來那次出自若曦的話,也狠狠刺痛了孩子的心,胤禛開始無措,擔心著,從此之後,他和弘軒雲起之間,會蒙上陰霾。他是那麼想當一個合格的父親,只是……

弘軒只是微微低下了頭,固執著沒有再開口。而一旁的弘曆則是頷首,“阿瑪無須擔心,弘曆會照顧好六弟。”胤禛滿意的點了點頭,有些傷感的踱步離開。

胤禛甩了甩袍子,一步一步走上石階,面色冷然的俯視著一切。那一股從眉宇之間顯露出的霸氣,足足震懾了全場。陽光之下,龍袍熠熠生輝,那身著龍袍的男子,更好像籠罩在萬丈光芒之中,眾人齊齊下跪,高呼萬歲,祝願著皇上一切順利平安。胤禛微微點了點頭,讓群臣都起了身,正當要下石階的時候,卻猛然回頭去尋那一雙如玉的眼,只可惜,隔著太多太多的人,讓他再也看不清她的神情是否帶著一縷屬於他的牽掛。

胤禛悵然若失,雙手緊緊的捏緊,然後示意讓熹妃走到前面。盛裝出席的熹妃,有些受寵若驚,帶著七分嬌羞三分主動,走到了胤禛的一旁,胤禛側了側身子,微微彎腰,對著熹妃輕聲說著:“若曦就交給你了,若是任何閃失,或者有任何人再生事,傷她一分,朕必還百倍。”

熹妃心一驚,猛然抬頭,只覺得明黃的龍袍從來沒有如此刺眼,眼前的男子,依然是剛剛那副帶著淺笑,面色平常的帝王面容,在外人看來,些許會誤以為在不舍的交待著什麼,可是,誰又能想到,這樣的表情之下,嘴裡卻是咬牙切齒的說出這樣決然的話。

“臣妾明白。皇上勿須擔心。”熹妃有些失神,但還是佯裝淡定的回復,臨了,還不忘禮儀,對著皇上福了福。

高無庸看了看熹妃娘娘那張微微慘白的臉,琢磨著這臨行前的警告,定是皇上想讓熹妃時刻謹記吧。

熹妃這樣的回答,讓胤禛微微放了心,他收了收自己的淺笑,然後凜然的下了石階,微風陣陣,吹揚起他的袍子,顯然威嚴無比。胤禛下了臺階,直接走到了禦馬前,抬腿,甩袍,快速的上了馬,那矯健的身軀,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胤禛穩坐在禦馬上,拽了拽韁繩。

“回稟皇阿瑪,一切準備妥當,請皇阿瑪下令出發。”弘曆攜眾人跪在了地上,回稟著。胤禛皺了皺眉,然後嘴角上揚,這是一個帝王俾睨天下的神情,更是一個帝王運籌帷幄的自信。全場肅然,只聽到胤禛揚鞭的聲音。

要走了。

可是,他卻再也不想往前走一步,好似找不到任何方向。

胤禛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自己失控,卻看到馬車裡的弘軒拼命的掀開簾子,對著一個角落拼命的揮手,那個角落,有她!

真的要走了。

可是心裡的痛楚,卻越發的強烈,生生扯住了自己全身的每一根神經,疼到窒息。他沒有離開她的力量。

萬人之上,他在中央,心裡只有她。茫茫人海,她在一隅,眼裡只有他。

馬蹄聲響起,踏在了胤禛的心上,恍惚之中,一聲歎息清晰的傳來,是她嗎?胤禛前行還未幾步,便扭轉了韁繩,倒轉了馬頭。回不回頭,他都是痛的。所以,算了,不再委屈自己,一切,都隨心去吧。可是,幾乎是一瞬間,他又後了悔。她可否還願看他一眼?她可否會為他的遠離而哀慟?她可會盼著他歸來?

胤禛停在了若曦身邊,拉緊了韁繩。

“你……”若曦好似沒有想到他的回頭,睜開了本來閉著的雙眼。只是,那眼裡,濃濃的不捨,卻換成了深深的驚訝。她的眼,她的緊張,胤禛看在眼裡,果然,她還是不願看見自己的。 

如果沒有如果,時間是否會停在這一刻?他轉身,她閉眼。他回頭,她睜眼。就這樣,他的眼,對上她的眸。他為她回眸,她為他停留。

這一幕,絕美倫比。

“等我回來。”胤禛簡短有力的說出這句話,然後決然轉身,他不要回答,他甚至是怕回答的。他鼓足了勇氣離開,若是沒有任何挽留和不捨,他只怕自己沒有勇氣回來。

他固執的不等一個答案,只因這麼久以來,從不曾淡化的冷漠。她來不及給他一個答案,只因為比起無法釋懷的傷害,她更怕他不在她身邊。

心,早已在淚水落下的那一刻,變得清澈明晰。一切,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放不下這個男人。

終究是走了。多一秒的停留,只怕讓自己的心,遺失的更久。

馬跑出了午門,胤禛才漸漸的鬆開了韁繩,緩緩的走在隊伍的中央,抬頭看了看天,那微微的陰霾,是若曦的默然,還是自己的悲哀?

她在他的生命裡來往,留下了笑靨;他在她的人生中停留,溫暖了想念;而如今,他們又要在彼此的世界裡暫別,卻氾濫了眼淚。

“皇上,皇上……”高無庸緊接著騎馬而來:“慢點。”然後遞過來披風:“天冷,風大,皇上切莫跑快。”胤禛皺眉看著高無庸遞過來的披風,只是大笑:“披不披,心都是冷的。”

那笑聲,在寬闊的天空中回蕩,帶著一絲淒涼。

只可惜,他只看到了她揚起頭的堅強,卻看不到目低垂的淚。

歸期遙遙,胤禛的心境,竟然那麼涼……
 

未出寒冬,風依然是刺骨冰冷,胤禛執意不披披風,任由單薄的袍子,隨著風飄揚。身子早已有些瑟瑟發抖,滿臉的蒼白,儘管身上剛剛癒合的傷口被騎馬的動作不停的撕扯,可那馬上的身姿,卻依舊矯健。也許,只有這徹骨的寒冷,可以讓人清醒,讓他明白自己走的是一條遠離她的路。

高無庸緊跟其後,眼神絲毫沒有離開過胤禛,內心卻是陣陣的歎息,皇上一直都是自苦之人,如今,又拿自己的身體去跟自己賭氣。

第一次遠距離出宮的弘軒,掀起馬車上的簾子,有些好奇的看著宮外的一切,而那矯健如飛的身軀,也映入了眼簾。眼睛拼命的睜大,一臉的驚愕,這是他第一次看阿瑪騎馬,沒有辦法去想像,在他眼裡本來溫潤儒雅的阿瑪,竟然也有如此的一面。那在馬上屹立的身軀,那眼光中傲然的遠視,在弘軒的心裡,全部凝成了深深的崇拜。

“阿瑪好厲害。”

弘軒情不自禁的讚歎,一旁的弘曆聽到了弘軒的話,同樣伸出頭,掃視了一下後,帶著自豪的語氣:“阿瑪自小便擅馭馬、精騎術,而我們愛新覺羅也是從馬背上打下的天下。”只見弘軒收回了眼神,頭慢慢的低下了,想到自己前段時間因為騎馬而摔傷了腿,有些自慚。同時,也在內心裡下定決心,好好練習騎馬射箭,一定要阿瑪額娘為他驕傲。

到了最近的一個驛站。身上的疼痛,讓胤禛不得不下令停止休整。

“皇上,可還好?請御醫過來吧。”高無庸遞上來一杯茶,關心的問著。

“不用。”胤禛草草的回復,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不行。”一旁的弘軒開了口,“高公公,請太醫來一趟吧。”

胤禛猛然睜眼,眼裡一陣酸澀,定定的看著弘軒認真的表情,那像極了若曦的雙眼,讓胤禛陷入了沉思,若是若曦在,她一定也會這樣說吧,如此相似的語氣表情,讓胤禛微微有些窒息,讓他無法去拒絕。

阿瑪,你的肩膀,已經滲出血。”弘軒直視胤禛,固執的說著,語氣沒有絲毫的好轉。若曦,逃不掉你,還是逃不掉……一瞬間,心好似剝開,全部都是牽掛著她的自己。此時此刻,胤禛唯有苦笑,這樣的苦笑,反倒比任何都更加真實。

一旁的高無庸,看到皇上沒有拒絕,連忙下去召來了趙太醫。趙太醫替皇上把脈,然後用手不停的按著穴位,然後跪在了地上:“傷筋動骨一百天,而皇上卻沒有休息,負傷期間,依舊日夜批閱奏摺,讓傷口難以長好,而如今,又是騎馬的動作還有顛簸撕扯震裂了傷口,導致出血。”胤禛挑了挑眉,不可置否。

“微臣懇請皇上戒騎,乘馬車。”趙太醫在地上磕著頭,懇請著,胤禛久久沒有說話,誰也不知道,這次出行,他為何固執的騎馬。唯有他自己明白,只有這麼不停的折磨自己,才能讓自己從心靈的枷鎖中逃脫。

“皇上,”趙太醫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幾度:“請皇上乘馬車,若不然,會留下後遺症。”隨著太醫的話音落,地上跪了大批的人。

“阿瑪……”想到阿瑪身上的傷,歸根到底都是因為自己,弘軒頓時滿眼淚水。胤禛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改乘馬車。”然後又俯下身,對著弘軒說:“跟阿瑪同乘一輛可好?”弘軒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軒兒,你可是在怨阿瑪?”
等到人都退下,胤禛看到弘軒時而躲避他的眼,歎著氣問。

弘軒只是輕輕的把頭扭了過去,沉默不語。胤禛忍了忍自己眼裡的淚,把弘軒拉進了自己的懷裡,語氣萬分沉重:“阿瑪做的,的確不好。”

此時此刻,弘軒一直倔強的眼,湧進了千萬分酸楚,再也無法去抑制,雙手抱住了胤禛的脖子,語氣有些顫抖的說:“阿瑪,軒兒一直想問,阿瑪是不是因為有了弟弟,而不喜歡軒兒了,就像阿瑪有了皇姨娘,就不喜歡額娘了一樣。”

胤禛腦子一震,弘軒說出來的話,好似重千斤,壓在了他的心上。

“軒兒,你說什麼?”

“宮裡人都這樣說,阿瑪一直都不去看額娘,軒兒也不敢問額娘,但是好幾次,半夜軒兒睜開眼的時候,都看到額娘在抹眼淚……軒兒什麼都不敢問,軒兒怕……”弘軒一改平日裡的早熟的淡然,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然後將頭埋在胤禛的懷裡,蹭來蹭去。

宮裡人?自己早已想到人多口雜的後宮定不會風平浪靜,可是這樣的言語,也讓他心如刀絞,不知道,若曦親耳聽到這樣的話,又該怎樣的絕望。想不到自己所認為的冷一段時間,對於若曦來說,竟是這樣的歷練。只是,為什麼,都已經痛到撕心裂肺,為什麼面上還是那樣的倔強和冷漠呢?胤禛的手,一點點的捏緊,直到青筋暴起。

“軒兒別哭,阿瑪的心,時時刻刻都在你、雲起還有你額娘身上,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改變。”看

著如此失控和害怕的弘軒,胤禛才明白,原來,他和若曦之間的是是非非,也對孩子的心靈造成了這樣的傷害。聽到這樣的回答,弘軒瞬間止住了哭聲,淚眼巴巴的看著胤禛,用手抹去了臉上仍有的淚:“真的嗎?”

“真的。”胤禛言之鑿鑿,卻看到弘軒卷起了袖子,伸出手,翹起了小拇指。

看著胤禛滿臉的疑惑,弘軒認真而嚴肅的說:“額娘說,拉鉤了,就是永遠不會變了。”

“拉鉤?”胤禛更加疑惑,可是還是學著弘軒的樣子,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卻看到弘軒用手指夠了上來,嘴裡不停的念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胤禛撲哧一笑,這估摸著又是若曦教的吧,她腦子裡總是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阿瑪,拉鉤了就不能變了,不然……”弘軒的壞壞的笑著。

“不然什麼?”胤禛好奇不已。

“不然鼻子會長哦。很長很長,就像大象。”弘軒開心的說。

胤禛不自覺的摸了摸鼻子,想到弘軒所說的樣子,不禁開懷大笑:“這又是你額娘告訴你的?”

弘軒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撒謊和不守信的人,鼻子都會變長。”面對若曦這樣的教育,胤禛微微皺眉。

“看來,我是既瞭解又不瞭解她。”胤禛小聲的說著,回想起一直以來,自己都忙於政務,的確是很少顧及若曦,就連往日的閒聊,也都變成了自己批閱奏摺,若曦默默陪伴。

胤禛的承諾,讓弘軒一點點的釋懷。儘管他不甚明白,阿瑪和額娘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他們始終都是一家人。

於是,馬車裡,出現了這樣父慈子孝的一幕:阿瑪將肩膀撐在桌子上,皺著眉頭,隨著馬車的晃悠,凝神仔細閱讀奏摺,而一旁的兒子,則是乖巧的蹲坐著一側,時而給阿瑪磨墨,時而為阿瑪翻頁,腿腳麻利的忙來忙去,不讓阿瑪的胳膊動分毫。

弘軒的細心乖巧,好似若曦在一旁一樣,讓胤禛十分安心。胤禛喜歡凝視著弘軒,想知道究竟是像自己多一點,還是像她一點……

明日就要到達遵化,胤禛下旨在驛站休整一晚。高無庸匆匆送上張廷玉大人加急的奏摺,放在了胤禛的一側,剪了剪燭心,小心翼翼的問著:“皇上,已經三更了,明日還趕路,不如先歇下吧。”

胤禛揉了揉頭,自言自語著:“原來,三更了……”忽然好似又想起什麼,大步的走出了房間。

這是謁陵的第一夜,也是弘軒離開若曦的第一夜,許是父子連心,胤禛微微有些不安,走向了弘軒的房間。與此同時,弘軒一直夢魘折磨。開始是久久不能入睡,好不容易入了眠,卻困頓於那個鮮血淋淋,而額娘聲淚俱下的要帶他和妹妹離開的場面,揪心,刺痛,種種情緒交織,讓弘軒臉越發蒼白,拼命的想讓自己醒來,可是,卻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讓他無法脫離。

“軒兒?……”胤禛看到豆大的汗珠沿著弘軒的側臉滑落,不停的搖晃著他,想讓他醒過來:“怎麼了??阿瑪在,阿瑪在……”好似拯救,弘軒死死的拽著胤禛的手,胤禛將他摟入懷裡,用體溫去溫暖微微發冷的身子。

“阿瑪……”弘軒終於睜開雙眼,看到熟悉的臉,淚不停的流下來。

“怎麼了?做惡夢了?”胤禛關切的問,看到弘軒的面色恢復,也不忘打趣一下:“這麼大了,還不敢一個人睡嗎?”

“阿瑪,”弘軒抬起頭,淚眼汪汪的看著胤禛久久,卻說不出話,他不想,將剛剛的夢說出來,他怕……“阿瑪,我想額娘了。”弘軒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的說著,然後又一次蹭進了胤禛的懷裡。

“你是個阿哥,是個男子漢,怎麼如此念母呢。”胤禛歎了口氣,語氣卻沒有絲毫的責備,反而是一副寵溺的樣子:“乖乖睡,明天還要趕路。”

“阿瑪給我講個故事吧。”弘軒乖乖的躺在了床上,一臉渴求的看著胤禛。

“故事?”胤禛有些招架不住。

“額娘睡前都會給我講故事的,我已經習慣了。”

胤禛無奈,想著這是若曦日復一日做的事,他沒有資格去躲避和抱怨,只好依了弘軒:“那我們講紙上談兵吧……戰國時趙國名將趙奢之子趙括……”聽到名字後,弘軒撇了撇嘴,這是師傅講了多遍,書上讀了多次的故事,絲毫提不起任何興趣,但是看到胤禛眉目盡顯疲憊之色,也沒有多說,只是十分配合的輕輕閉上眼,靜靜的聽著。

故事還未講完,就傳來了弘軒均勻的呼吸聲。想必這孩子也累壞了吧,不然也不會這麼快入眠,胤禛微微有些心疼,小心翼翼的幫他將被角掖好,然後起身準備離開。

月色黯然,微弱的月光散進了院子,胤禛輕輕關上了弘軒的房門,卻在看到他酣睡的樣子時,動作一滯,緩緩垂下頭,自言自語著:“其實,我也想她……”那一腔的相思,用手捂在了心間,心那麼痛,卻也喊不了疼。高無庸站在門外,看到這樣的一瞬間,聽到這樣的話,狠狠的咬了咬嘴唇。

這便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丈夫需要她,孩子也需要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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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步步驚心續集轉載於步步驚心百度貼吧,原創作者為_念念執。本人純粹因為喜歡此文,覺得作者文筆不錯,所以轉換成繁體中文分享給臺灣的步步迷。若有侵犯著作權,請告知,我會馬上刪除。由於原作者在第十八章之後就沒有分章節了,因此之後的章節是本人自行分段。若有覺得不妥、不順,請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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