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馬車的剪影飛快的消逝,最終縮成了一個點,漸漸湮沒在紫禁城清晨未散的霧霾之中,可卻在弘曆的眼裡不停的放大。

“走了。”弘曆微微鬆口氣,喜憂參半的感慨著,默然很久之後,低沉的喊著:“高無庸。”

“皇上……”

聽到高無庸的回話,弘曆硬生生的愣了一下:“吩咐一下,朕要回宮,我們去給阿瑪做最後一件事。”

一旁的高無庸心領神會,點了點頭,福著腰退了下去,惟留下弘曆一人,而此時此刻,弘曆低頭摸了摸曾經聖祖爺送他的飛龍玉佩,然後嘴角浮現了一絲淺笑:“我會替阿瑪照看好天下。”

高無庸匆匆而行,背後卻絲絲涼汗,他定了定神,擦了擦滲出的汗水,然後沉思:還好,那個黑匣子並沒有落到四阿哥手中,也給若曦姑姑和小阿哥們,留了一條路。他臉色慘白的笑了笑,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暮色降臨,昏暗的燈光下,允禵獨身一人,坐在潮濕的大殿內,苦笑的看著自己身上的縞素,“他終究死了。”

昨日的清晨,一輪暖日升起的同時,允禵的耳邊也響起來自於皇宮內的聲音“皇四子弘曆繼承皇位……”他冷笑了一番,當年兄弟相爭的皇位,如今,和平的落在了弘曆手中,他努力的回想著弘曆此時身著龍袍的樣貌,可是一片模糊,腦海裡,始終是他四哥的樣子。

兄弟始終是兄弟,允禵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把酒杯用力的摔在了地上:“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有去見你最後一面?”

模糊之中,他記起了自己五歲時,在額娘宮中的四哥,那個謙遜展示著自己字跡的四哥,那個被我嗤之以鼻的四哥。

“雍正,你贏了。四哥,你贏了。”允禵仰天長嘯:“你讓我後悔,愧疚……”狂吼之後,淚低垂:“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後一面,我絕不會那麼固執……”

“十四爺……”門吱呀的一聲開了。

“滾……”允禵將酒罐隨手扔在門前:“都滾。”

“十四爺……”這個聲音固執卻熟悉,允禵抬頭一看,內心裡變得驚訝而欣喜,疑惑的喊著:“高無庸?” 

“兄有話給我?”見到高無庸後,允禵直沖過來,然後死死的拽住他。高無庸驚恐不已,雙眼緊盯著允禵。

“不……不是。皇上,要見你。”

“皇上?”允禵漸漸鬆開了手,卻掩不住自己的失落,原來是弘曆,他想幹什麼?允禵冷笑了一下,心想著,也許,自己的生命,也將終結。囚禁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走吧。”允禵沒有多問,只是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滿是酒的衣服,便隨著高無庸走了。

阿瑪,額娘,八哥,九哥,十三哥,都已經走了,如今,自己的親兄弟,也離去,於塵世,他早已了無牽掛。只是……允禵止住了腳步,然後直視身旁的高無庸:“若曦呢?”

是啊,四哥走了,那麼,若曦呢?想到這裡,允禵捂住了心口,卻止不了心痛。隱隱記得,最後一面時,她嘴裡口口聲聲的說著“善待自己”。如今的若曦,又能不能去善待自己呢?允禵微微搖了搖頭,他雖不懂得她,卻瞭解她。

高無庸看了看十四爺,然後沉默不語。允禵暗自笑了笑自己,如今的高無庸,早已不再是皇上身邊得寵的太監,他又怎會開口告訴自己若曦的下落呢?只是,若曦,好似允禵心中的一顆針,在最深的地方隱隱作痛著。

高無庸推開了養心殿的大門,殿內端坐在皇位上的弘曆,抬頭:“十四叔……”

門在允禵身後緩緩關上。卻見允禵甩了甩袍子,然後跪在了地上:“皇上吉祥。”

如此可笑的一幕,允禵低下頭苦笑,曾經心不甘情不願,哪怕是被囚禁,也不願意給他行此禮,如今,卻如此恭順的給他兒子行禮。果真是老了嗎?

“十四叔請起。”弘曆忙忙起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允禵,歲月真的是一把鋒利的劍,弘曆暗暗歎息著,曾經馳騁沙場的大將軍王,如今,早已日落殘陽,風光不再。
 

皇上找我來?”允禵一向心直口快,還未坐穩,便問著。

“十四叔,皇考留了一封信給你。”弘曆從懷中拿出了那封信,遞給了允禵。

拿到信的允禵,卻久久沒有拆開信封,只是淚眼朦朧的用手不停的撫摸著信封上的“十四弟親啟。”
十四弟……是多久,沒有聽見四哥如此喚他了,允禵雙手顫抖,卻因為傷痛和後悔,而哽咽不已。

弘曆端坐在大殿之上,卻對著父輩們這種敵愾而又伴著絲絲縷縷情思交織的感情,深奇不已。他不明白,是如何的明爭暗鬥,才讓自己的阿瑪孤立所有兄弟,成功的坐上這把龍椅,他更不明白,究竟是如何的恩怨糾葛,讓自己的十四叔,在侄子的面前,失態至此。在他眼裡,沒有曾經耳聽到多麼多麼英勇善戰的大將軍王,而是一個失去親人,哀痛不已的風燭殘年者。他慢慢開始慶倖,還好,這樣的結局沒有落在他和弘晝、弘軒兄弟之間。

底下的允禵慢慢的拆開了信封,內心裡,卻糾結萬分,他不知道,這信裡,究竟會是什麼。紙一點一點的展開,他的心,先是狠狠一沉,然後忽然之間,又變的無比疑惑。

“這真的是皇兄留下的?”允禵有些不自然,問著弘曆。

“是阿瑪在臨去前,囑咐我一定要親自交給十四叔的。有什麼不妥?”弘曆的話,卻讓允禵瞬間釋然。

“請護她周全”五個大字,在允禵腦海裡不停的旋轉,他輕輕一笑,自己一直以來,都明白若曦對皇兄的情意,卻對皇兄的情意而有所疑惑。如今,那個請字,卻讓他頓悟。他可以想像出,皇兄如此冷酷傲然的一個人,是如何的心情,才在臨去前,放下所有的 尊嚴和驕傲,懷著如何的不安與難捨,才能寫下請那個字啊。

若曦,你是幸福的。還好,我還能為四哥做些什麼。允禵抬起頭微微一笑。為若曦,為四哥,也為自己。
 

十四皇叔?”座上的弘曆有些茫然的看著允禵的舉動,問著。

“若曦已經出宮了?”弘曆先是愕然,目光落到那封信之後,卻仿佛明白了什麼。

“今日晨起便出宮了。”

“去了哪裡?”允禵緊追不捨,可是弘曆卻猶豫了。

“問這個做什麼……”

“我要去找她。”一言既出,弘曆微微低頭,想著,這也許是阿瑪的意思吧,忽然,卻勾起了弘曆冰冷的回憶。

***********

“皇上有旨,傳四阿哥去勤政殿……”太監來到延禧宮,跟弘曆請示著。正在跟熹貴妃用膳的弘曆,卻被生生愣住,一旁穩坐的熹貴妃,也狠狠打了個顫。弘曆的內心有些不安,早晨阿瑪剛剛召過我,也在重臣面前,宣佈我為皇太子,如今又為何突然召見?難道是未交代完?還是……又有變動?想到後面的一種可能性,弘曆的手,緊緊地捏住,青筋暴起。

“有沒有說什麼事?或者……還召了其他人?”

“沒有……”太監小心翼翼的回答著。

弘曆便披上了袍子,立刻動身,如今的緊要關頭,千萬不可再有任何意外。一路上,弘曆開始懊惱著自己的行為,明知道一直以來阿瑪身體不適,自己本該守在圓明園等消息,怎能如此放鬆緊惕,留弘軒一人在圓明園呢!回想起阿瑪前幾日對弘軒的讚賞,弘曆的背後滲出絲絲冷汗。

“阿瑪……”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勤政殿,弘曆擦了一把汗,然後走了進去。

“你來了?”龍椅上的胤禛,抬起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弘曆:“起來吧。”

“謝阿瑪……”弘曆起身規矩的站好,內心波濤洶湧,卻不敢言語半分。 

以後,你會如何對待你的若曦姑姑?”

弘曆愣了很久,終於明白了阿瑪口中的以後,他有些無措,絲毫沒有料到是如此一個問題。在他眼裡,阿瑪一直是一個頂天立地,鐵腕改革的帝王,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自己的阿瑪在生命即將倒數計時時,心心念念的不是仍在叛亂的苗疆,不是未完成的新政改革,而是一個女子,他該失望嗎?可是,他卻鼻子一酸,因為他知道,在自己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腦海裡浮現的,也定是那個聲聲喚著“弘曆哥哥”的她吧。

許久,弘曆低下了頭,思忖著,這是阿瑪第一次跟他談起若曦,弘曆自然是不敢怠慢,拼命的思索著答案。

“皇阿瑪以為如何安排妥當,兒臣照做便是。”弘曆苦思無果,又怕任何紕漏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索性把問題推給了胤禛。

龍椅上的胤禛瞟了一眼弘曆,皺了皺眉頭:“我留給了若曦一個黑匣子,等到我龍禦歸天,你便讓她打開了看吧。”然後呢?如此簡單?弘曆內心疑惑著,卻不敢抬頭質疑,恭順的站在下面。

“是,阿瑪。”

“不過,那是在她肯留在宮裡的前提下,”胤禛微微歎了口氣:“紫禁城困了若曦一輩子,我走了,如果她想離開,就放她離開,給她自由。”

“離開?自由?”弘曆重複著。

“她一定會離開的。”胤禛喃喃自語。

“弘曆明白了。”

“如果她要離開,就把這封信,交給你十四叔吧。”胤禛擰著眉頭,然後把信,交給了弘曆。

“一定要親自給你十四叔,讓他親啟。”從胤禛最後交待的話中,弘曆隱約覺察到,這封信,定是關於若曦姑姑的,而且,定是阿瑪無奈之舉。

“是,弘曆知道了。”

就在弘曆即將退下的時候,胤禛卻意味深長的看了弘曆一眼,然後轉頭對著一側的高無庸說著:“傳馬爾泰文泰覲見。”

弘曆腳步輕微一滯,然後又恢復了往日。弘曆深深明白,文泰為何身居九門提督的要職,弘曆也懂得,阿瑪為何當著他的面,下旨傳文泰覲見。

看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按阿瑪說的去做了。此時的他,如行走在懸崖,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已是夜幕,弘曆沒有打算回宮,靜靜的走到長春仙館靜候。可是,他的心,卻比來時更加忐忑。

忽然,下起了大雨,太監通傳,等到弘曆到達勤政殿的時候,卻看到了最後的一幕。

************** 

皇上……”

允禵的聲音傳來,弘曆搖了搖頭,然後慌亂的喝了杯茶,努力將這段回憶驅逐出自己的腦海。已經都照做了,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弘曆捫心自問,然後一笑了之,可是,那個黑匣子,卻在他心裡隱隱不安著。

“若曦姑姑去了江南,海寧那一帶。”弘曆緩緩開口。

“獨自一人?”允禵追問著。

“有弘軒和雲起,還有腹中三個月大的孩子。”

“孩子!”允禵震驚著,眉頭緊皺,雙拳緊握。

“是啊,一個阿瑪都不知道的孩子。”之後,允禵苦笑著。

他根本無法想像,在這樣的社會,一個女子孤身一人,帶著兩個孩子,而且還懷著身孕,如何能夠安然的生活下去?他要去找她,哪怕只是在她的周圍,遠遠的,靜靜的,看著,就正如,他一直對若曦遠觀不可褻玩的態度一樣,只要每日,看到她安好,她笑,便是他心底最大的幸福了。況且,如今,守護若曦對他來說,不僅僅是自己的心願,更是一種責任,一種,他唯一能讓自己不去後悔和愧疚的方式。

弘曆瞥了一眼允禵雙手顫抖卻仍緊握的信,眼光卻被吸引,不是為了信裡“請護她安好”的字,而是,信的左側,隱隱約約蓋著阿瑪的大印。於是,十四爺手中的那封信,不僅僅是兄弟之間的家書,更是無人可擋的聖旨。弘曆的嘴角抽出了一下,他不知道,對於若曦姑姑,自己的阿瑪究竟做了多少的準備,可他卻覺得,一切,猶如自己曾經放棄皇位,只願隱居江南那般的瘋狂。

“十四叔何時起身?”弘曆隱藏著自己的緊張和揪心,若無其事的問著。

“立刻。”允禵堅定不移,眼睛裡閃爍著光,猶如曾經年少的他,嚮往著西北戰場一般。

“十四皇叔需要什麼?”

“一匹馬足矣。” 

吳書來。”弘曆對著門外喊著。一個年輕的太監推門而入。

“備一匹汗血寶馬給十四皇叔,吩咐馬爾泰文泰,讓十四皇叔出宮。”那個叫吳書來的太監心領神會,立刻退了下去。

“謝皇上。”允禵應聲跪地,這一聲謝皇上,是如此的真情實感。

兩個時辰之後,弘曆清瘦的身影,出現在宮門之上,遠遠凝望著那個形單影孤,卻騎馬如飛的身影。而那個身影,懷揣著那封沉甸甸的家書,內心裡,不斷的喚著,“若曦,等我。”

弘曆鬆了口氣,終於,替阿瑪完成了所有的事,望著那匹馬消失在遠方,他終於釋然一笑。依稀記得,他收到的最後一封來自承歡的信中,明晰的寫著:“弘曆哥哥,請你務必照顧好皇伯伯和若曦姑姑。”短短一句,是承歡最後的願望。

“承歡,阿瑪,你們可以放心了。”弘曆揚起頭,凝視著遠方,輕輕的說著。

 

雍正十三年九月二十日:若曦抵達易州,在靠近泰陵的一個村莊裡。之後的若曦,每日必備的便是煮上一壺茶,目視著依舊籌備中的泰陵,時而皺眉,時而淚下。

雍正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允禵飛奔到達江南海寧,卻發現憶歡閣,空無一人。他翻遍了海寧,卻沒有找到心中的那個身影。

乾隆元年三月:若曦順利產下男嬰,取名弘曦。若曦輕輕的抱著懷中的孩子,淚如雨下,低吟著:“這個孩子,如此像他,若他在,定會欣喜若狂吧。”

乾隆元年十一月:若曦病重,整宿不眠,常常咳血。

乾隆二年一月六日:弘曆準備親自護送世宗棺槨去泰陵,召回滯留在江南一帶的允禵,並封其為奉恩輔國公。

乾隆二年一月八日:若曦病重,迴光返照之際,口中仍喃喃著:“不變相思……”子時,病逝。

乾隆二年一月十一日:世宗棺槨抵達泰陵的前一夜,允禵卻在周圍,聽說了一個女子帶著兩個孩子忽然入駐村莊,卻在腹中孩子還未滿一歲之際病逝的離奇故事。允禵大驚,忙前去尋找,最終找到了一個種滿木蘭花的院子。

乾隆二年一月十五日:允禵帶著一個黑匣子,請求面見皇上。

乾隆二年一月十六日:弘曆因早已抹去若曦在後宮的一切痕跡,久思之下,下旨,敦肅皇貴妃與世宗同葬。

乾隆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十四爺允禵將若曦的遺體放在了敦肅皇貴妃金棺之中,隨孝敬皇后梓宮奉移泰陵,而真正的敦肅皇貴妃,長眠于阜成門外十裡莊殯宮地下。

乾隆二年三月初二辰時:敦肅皇貴妃金棺遂雍正帝梓宮葬入泰陵地宮,金棺位於雍正帝梓宮右(西)側,比左側的孝敬皇后的梓宮稍後些,以示尊卑有別。

乾隆二年三月初三:棺槨定,泰陵封。

乾隆二年四月:弘曦被十四爺接入府內,而弘軒和雲起,卻永遠留在了易州。

最後,他留下的那個黑匣子,讓她終於成了他的妻。

最後的最後,他留下的那個黑匣子,讓她終於有幸與他生死相伴。



【全文。終】

=============================================================== 

此步步驚心續集轉載於步步驚心百度貼吧,原創作者為_念念執。本人純粹因為喜歡此文,覺得作者文筆不錯,所以轉換成繁體中文分享給臺灣的步步迷。若有侵犯著作權,請告知,我會馬上刪除。由於原作者在第十八章之後就沒有分章節了,因此之後的章節是本人自行分段。若有覺得不妥、不順,請多包涵!

 

pix18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步步驚心續集 再盼木蘭還
    全站熱搜

    曉怡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