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十三爺去世的資訊一傳出,朝廷上下大大小小數百名官員就馬不停蹄的趕到了交輝園,把交輝園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堵了個水泄不通。頓時,交輝園,變成了眾人哭泣的地方。

我冷眼望著外面跪著哭著的人,唏噓著。不知道,這裡面,有多少人,出自自己內心真實的感觸,又有多少人,是因為胤禛對十三爺的看中。

胤禛靜靜的坐在床邊,小心翼翼的幫十三爺蓋上棉被,仿佛外面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仿佛十三爺只是熟睡。

“小時候,多少次,我都是這樣幫十三弟蓋被子的,十三弟睡覺總是不老實。那是多麼遙遠的從前了……”

我走上前,緊緊的握住了胤禛的手,卻發現如冰一般冰冷。胤禛的神情,如此迷茫,眼神裡,充滿了傷痛,讓我內心一緊,我根本沒有辦法去預料,十三爺的死,會帶給胤禛多大的打擊。

正當我憂心忡忡的時候,高無庸跪在門外,大聲喊著:“皇上,張廷玉大人已經在外面跪了許久……”

胤禛慢慢的揮了揮手,閉上了眼睛:“宣他進來。”

很快,便看到一個體型修長、瘦弱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迅速跪在了地上。

“傳旨,恢復怡親王原名“胤祥”,諡號曰‘賢’,許配享太廟,為其建祠,撥官地三十餘頃為祭田,免租賦。諸臣常服,宴會一律不許舉行。”

“遵旨。”這個叫張廷玉的男人久久的磕了一個頭。

“下去吧。”胤禛有些疲憊的說著。

“皇上”張廷玉一聽,便開始大哭起來:“皇上,請先行回宮,注重龍體啊。”

胤禛一直凝視著十三爺的眼睛,往張廷玉身上瞟了幾眼,然後緩緩的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然後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見此情景,我忙跑到胤禛身邊,卻聽到張廷玉果斷的說著:“送皇上回宮。”

胤禛已經昏迷了三個時辰,昏迷中的他,時而皺眉,時而微笑,我也癡癡的坐在他的床邊,仔細觀察著他的每一個表情,不敢離開一步。太醫診斷說是胤禛氣血攻心,哀傷難抑,所以昏迷不醒。養心殿外跪著的大臣,都誠惶誠恐,生怕胤禛會有任何不測,而我,靜靜的坐在一側,心中卻在祈求著上蒼,讓胤禛多昏迷一段時間。唯有這半醒半昏迷之間,胤禛才不會再隱忍自己的痛苦,他才能盡情的發洩著自己的哀痛。我能做的,只是,守在他身邊, 忽然,一聲開門聲,打饒了,這樣的寂靜。一道光射進來,讓我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有了不適。等到我看清楚,才發現,是皇后娘娘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我的心不禁提起來。這緊緊握住他的手,給他力量,告訴他,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醒來。

是我在失去孩子之後第一次看到她。我微微的歎了口氣,看到胤禛仍在昏迷,不禁感歎,早晚,都有我和皇后相對持的這天。我站起來了,卻忽然想起十三爺臨終前的一番話。畢竟,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女人,也是深深愛著胤禛的,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想得到丈夫的愛和尊重,無可厚非。

女人何必為難女人,我瞥了一眼,同樣蒼白削弱的皇后,微微一笑。她突然停住了步伐, 顯然是被我毫無由頭的一笑弄懵了。

“皇上還好嗎?”她站在那裡,不再往前走。

“還在昏迷,一直沒有醒。”

“太醫可有診斷?”

“說是氣血攻心,過段時間就會醒。”我親眼看到,皇后的眼裡,湧上了淚花,她微微側了側身,尷尬的用手絹擦著淚水,我則裝作毫無察覺,不願捅破她的軟弱。

“十三爺,對皇上來說,是親人,是知己。他的離去,對皇上的打擊必然不淺。”皇后過了許久,緩緩開了口。

我點了點頭,卻聽到皇后下一句話:“皇上,就交給你了。”

我驚愕的抬起了頭,目不轉睛的盯著皇后。卻見,皇后走上前來,輕輕的握住了我的手。

“若曦,我們可否和諧相處?”我被皇后的問話,問的不知所措。和平相處?可能嗎?我們之間,有著不同的出發點,我們的目標,也不盡相同,我們之間,發生了太多太多……我的心糾結著。眼前卻忽然浮現出一個成型的孩子,我閉上眼,默默流下了淚水。

“皇后娘娘,”我把手抽離了皇后的掌心,“我們之間有理不清的事,可是,你放心,這些事,都藏在了我的心裡,不會刻意想起,也絕不會忘。”

我想到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竟讓我失去兩個孩子,切膚之痛,讓我永遠不能忘。

后娘娘聽到我的話,一愣:“我們定要這樣敵對嗎?”

“娘娘錯了,我從來沒有敵對過誰,我要的,是胤禛的愛,跟權利跟地位沒有絲毫牽連的愛,所以,娘娘不必擔心,我曾經說過,我的存在,不會動搖你的地位跟烏拉那拉一族的權勢。如今,也是如此。”皇后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微微帶了點笑,如此勉強。

“若曦只希望皇后娘娘能放下心結,若曦自己也會放下,為了這個男人。”我低頭看了看仍在昏迷的胤禛,“他已經很累很累了,我們不要再為難他。”

皇后釋然一笑:“謝謝你,若曦。”說著,便走到床邊,看了胤禛好久好久,我明白,她的眼神裡,也有濃的化不開的擔心和疼惜。過了許久,皇后對我點了點頭,然後走了出去。

看著皇后孤單,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我握著胤禛的手,笑著說:“胤禛,我這樣做,對嗎?以後,你不會再為難,我們會幸福。”

胤禛在我手心放著的手,微微抽動了一下,我立刻起身,“胤禛?胤禛?”百般的呼喊後,胤禛才開始有著知覺,只見他,眼睫毛在不停的抖動,似乎想睜開眼睛,不斷的掙扎掙扎著,然後看到胤禛騰的一聲,坐了起來。

胤禛滿頭大汗,坐在床上不停的喘著氣,看胤禛如此不對勁,我連忙回頭去喊太醫,卻不料,胤禛一把抓住了我,將我緊緊的抱在懷裡,喊了聲“若曦”,然後啕嚎大哭。我不停的撫摸著胤禛的後背。

“怎麼了怎麼了?”

“就在我半夢半醒之間,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時,我跟十三一起策馬奔騰在草原上……”

我聽了心口一酸,十三爺的去世,是胤禛心裡的刺,任何人都拔不掉,消除不了。胤禛越來越緊的抱住我,好像要遏制住彼此的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我找不到從前了。”

“胤禛,十三爺定是不願意看到你如此。你還有我,還有弘軒和雲起,更何況,你還有整個大清。”我跟著胤禛哭了起來。

“若曦,我不知道,下一輩子,我還能不能遇到十三弟。”胤禛有氣無力的說著。

“會的,一定會的”縱使知道沒有,也不可能有下輩子,可是我還是寧願如此安慰胤禛。

“我知道,十三在下面等我。”

我連忙捂住胤禛的嘴,萬分擔憂的說著:“呸呸,不許這麼說,你都這麼大了,怎麼說話沒有顧忌?”他輕輕的,充滿寵溺的放下了我捂住他嘴的手。

“若曦,我的身體,真的是一天不如一天,以前我總想著,我登基已是中年,我想幹出別人一輩子都做不完的事。”

我點了點頭,理解的看著他,我多想告訴他,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是他,也只能是他,站在一個盛世的末路,力挽狂瀾,把歷史的篇章推向了另一個盛世的開端。沒有他,哪裡來的乾隆盛世?

“可是,如今,我深深的感覺到,越發力不從心,越發的勞累,多少個夜,我都因為怕從此一睡不起而徹夜不敢眠。”

我懂胤禛的苦,我明白胤禛的累,可是,這些話,從胤禛自己嘴裡說出來,更深刻的打擊了我的心。看我淚如雨下,胤禛慌了神。

“若曦,我又胡言亂語了。”

我哭鬧著,拍打著他背負著天下的後背:“你不要嚇我,你不要嚇我。”

明明是雍正十三年,明明還有五年時間,我已經不奢求歷史有任何改變了,只奢求不要再把時間提前。
 

本該由張廷玉操辦十三爺的喪葬,可是胤禛卻拖著仍在病中的身體,執意親自操辦,我深知,如果不這麼做,胤禛心裡永遠過不去,便沒有勸什麼。

十三爺去世後,當時年僅八歲的弘曉承襲了世襲罔替的怡親王爵位。這是十三爺去世前,親口對嫡福晉傳達的意思,胤禛默許。這是清朝,第一次長子健在,卻由幼子來襲爵,我心裡明白,這是十三爺為了表示怡王一脈無意干涉朝政而做出的決定,意圖讓手中的權勢隨自己的死與怡王府斷開。十三爺,為了大清,為了封住那些文臣的嘴巴,做出如此決定,沒有讓胤禛再有為難。

今日是十三爺喪葬之禮的日子,因為弘軒和雲起太小,胤禛臨走時特意吩咐我不要跟隨。我心裡明白,胤禛是害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不願意看到我傷心,於是便默默同意了。看著胤禛緩慢的往宮外走的步伐,心中卻呐喊著:“十三爺,對不起了,沒有送你最後一程。”

胤禛走後,我便跪在了佛堂裡,心中填充著傷痛。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天,一點點的黑了下來。

忽然一陣匆匆的腳步聲被我察覺,我以為是胤禛回來,便立刻起身準備迎上去。轉過頭,才發現是高無庸,我連忙拉著跪著的他:“皇上呢?”

“奴才就是請娘娘去養心殿的。皇上自從送完十三爺回來,就一直把自己關在養心殿……”顧不得聽高無庸接下來的話,我忙起身,小跑著去養心殿。 

一路上,我不時的回頭,問著高無庸,發生了什麼事。高無庸一邊費力的跟著我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回答著:

“娘娘……在怡親王的喪禮中,誠親王珊珊來遲,而且面無戚容,皇上震怒。”

誠親王?三爺允祉?在聖祖爺的眾皇子裡面,他一向以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形象而聞名。可是,我卻也知道,也是他,向康熙爺告發了胤褆使用“魘勝”巫術謀害太子胤礽的事情,一舉結束了大阿哥胤褆的政治生命。我不解,他為何在這個關頭,惹怒胤禛?

推開養心殿的大門,卻看見,一向正襟危坐的胤禛,如今,不顧任何形象的仰坐在龍椅上。等我走到了臺階下,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味,原來胤禛喝酒了。

“若曦,你來了。”胤禛睜開了迷茫的眼睛,對我微微點頭。

“你怎麼喝了這麼多酒?”我有些埋怨。

“就是想喝。”胤禛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又拿起了桌子上的酒壺。

我一把奪過了酒,“借酒消愁愁更愁。”

胤禛呆呆了做了許久,然後好像發了瘋似的,推倒了桌子上所有的東西,只聽到劈裡啪啦碎落的聲音。我驚呆了,站在原地,嘴驚訝的合不住,從來沒有看過如此失態的胤禛,就連十三爺去世,也沒用如此克制不住自己,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我要殺了允祉!”胤禛眼睛通紅的嘶吼著。

“何必如此動怒呢?”我走向前去,想握住胤禛的手。

“他該死!”胤禛繼續吼著。處於這個巔峰狀態的胤禛,如受了傷的森林之王似的,發洩著自己所有的不滿。

“三十年前,十三弟的母親敏妃章佳氏不幸病故。按當時的喪制,母妃去世的話,皇子們在一百天內不得剃髮,但允祉卻執意違制剃髮。如今,十三弟的喪禮,他又姍姍來遲,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辜負了十三弟曾為他求情。”胤禛閉上眼睛,發狠的說著。

我忽然明白了,允祉一向與太子交好,而且後期也有奪位的想法,他們之間的心結,結下許不止一天兩天了。

“我知道他內心裡怎麼想,他就是想看到十三弟死,他就是想看到我不痛快,他就是讓我們痛苦。”我眼看著胤禛的思想,已經步入了另一個極端,我忙規勸:

“也許不是這樣呢?胤禛,不要這麼極端的想問題。”

“怎麼不是?哪點不是?”

“不管如何,他都是你和十三爺的兄長啊。

”胤禛聽到我的話,猛地抬起頭,盯了我許久,久到我自己都不敢再正視他,心裡發毛。

胤禛終於冷靜下來,苦笑著伸出雙手。“為了大清,我的手上沾了太多兄弟的血了……”

我不知道此時此刻,胤禛的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只是知道,他雙眼都暗淡無光,充斥的痛苦和無奈。為君難,他只是為了鞏固大清的基業,他只是為了創造一個盛世,他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卻無奈,獲得了一批又一批人的反對和滾滾的駡名。 

胤禛顫顫巍巍的從袖口拿出一個小而精緻的盒子,盒子是檀木做的,上面有著鏤空的金邊,看這樣的裝飾,就知道裡面所存放的東西,畢竟不俗。

當胤禛打開盒子時,我才發現裡面裝的是一個造型普通的玻璃鼻煙壺。不禁納悶的拿了出來,仔細的端詳了許久,驚訝的發現,這跟我曾經受到胤禛所送的鼻煙壺如同一轍。

不禁納悶的問著:“你還自己備了一個?”胤禛頓時明白我的意思。

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這是十三弟所做。”

“跟你做的差不多哦~”我對著燭光,凝視了許久,看到上面的花紋是一座假山後面,兩個兄弟在看書的樣子。

“當然差不多啊,畫鼻煙壺這功夫,我還是從十三弟那 學的呢~他打小就喜歡搗騰一些小玩意~~”胤禛眼光好像浮在遠方。

“那你為什麼學?”我不願意讓胤禛總是神情恍惚,沒話找話的說。

“因為……不告訴你。”胤禛難得的開了個玩笑。

只見他,從我手裡接過鼻煙壺,然後用手指細細的摸著:“我今天帶在了身上,本想放在棺槨之中。可是……”胤禛停住了,看了看我的表情,然後繼續說下去:“可是,我最後想,還是等到我歿了之後,放在自己的棺槨裡吧。十三陪著我,地下的我才心安。”被胤禛握住的手,開始不停的顫抖,然後死死的盯著他,仿佛一瞬間,他就會永遠離開似的。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說?”

我好想哭出來,可是又不願讓胤禛看到失態的我。佯裝冷靜,內心卻萬分哀痛。難道如今的胤禛,就能預期到自己的時日不長了嗎?還是,十三爺的離去,給了他太大的打擊?

“我一直逃避去想自己百年之後,可是十三弟的去世,讓事實殘忍的擺在了我的面前,歷代君王都企圖產生不老,可是有幾人成功?也許,不久之後,我也要陪十三弟去了吧。”

我往後退了幾步,扔掉他緊握的手:“你捨得扔下我?捨得不管弘軒和雲起?”

胤禛起身,果斷的把我拉進了懷裡:“捨不得,放不下,可是若曦,十三的事情,你難道還看不清嗎?我早晚都會離開你的,我不知道離那一天還有多遠,我怕,我怕會來不及交待一切。若曦,對不起,也許將來的某一天,我不得不離開,不得不把弘軒和雲起撫養長大的任務,交給你一個人,若曦,答應我,和孩子們一起,好好活下去。”胤禛說著兩行淚就流了下來。

我不知道,這些話,在他心裡存放了多久。原來,十三爺的離去,不僅讓他有痛失兄弟的感情,還有對死亡的擔憂。他是明白我的,他看透我了,他知道,他的離去,帶走的不僅僅是我的心;他知道,一旦他離去,我便會不顧一切的生死相隨。跟十三爺說起綠蕪的時候,自己就在內心下定了決心,一定不要像十三爺和綠蕪一般,陰陽相隔,那是愛人之間,最遠的距離。

“答應我。”胤禛拉了拉我的手,異常堅決的說著。

我陪了一個笑臉,裝作無事的說著:“哎呀,說那麼遠的事幹什麼。”然後把自己的頭扭過一邊,不願讓他看出,我內心深處甚至比他更為恐懼。

“答應我。”胤禛絲毫不理會我的撒嬌,然後語氣加重的重申了一遍。

“我……”我的內心開始驚慌,我是不會答應他的,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若曦”胤禛顯然以為自己的樣子,嚇到了我,然後用嘴唇吻了吻我,略帶些溫柔的說著:“若曦,我們還有弘軒和雲起,他們需要你。”

“可他們也需要你。”我反擊。

胤禛略略一愣,眼神黯淡了下來:“可是,我真的怕,自己根本等不到他們長大。我的身體,並不比十三好。十三弟明明比我小,卻已經走了,那我,誰知道……”他接連的歎著氣。我卻淚珠連連,任憑他如何抱,如何哄,都沒有停止的跡象,他不得不無奈的說著:“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

我凝視著他充滿不安的眼眸,緊緊的咬住自己的嘴唇。胤禛,你休想拿孩子束縛住我。沒有人,能把你我再次分開,哪怕是上蒼……

~待續~

==================================================================

此步步驚心續集轉載於步步驚心百度貼吧,原創作者為_念念執。本人純粹因為喜歡此文,覺得作者文筆不錯,所以轉換成繁體中文分享給臺灣的步步迷。若有侵犯著作權,請告知,我會馬上刪除。由於原作者在第十八章之後就沒有分章節了,因此之後的章節是本人自行分段。若有覺得不妥、不順,請多包涵!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步步驚心續集 再盼木蘭還
    全站熱搜

    曉怡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